第193章 世間道 之 妖魔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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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夜,明蘭服侍在病榻前,擦身,催吐,甚至料理穢物,俱毫不躲讓的幫手,房mama在一旁含淚,林醫(yī)瞧了,也好生感動——這般級的誥命夫人,實是難得——讓他惴惴不安的心緒,又平了幾分。 昨夜林醫(yī)剛查完廚房,赫然發(fā)覺兩個形貌兇惡的彪形大漢站在壽安堂門口回話,只把他嚇的一顆老心撲撲亂跳。做他們這行,尤其混到醫(yī)院份上的,總能碰上些權宦人家的陰私;是以每每拜藥師菩薩時,除了祈求醫(yī)術精進,藥到病除之外,總要自審戒多言多問,口風須緊,行事小心——免得遭了池魚之殃。 換過僮兒帶來的干凈衣裳,房mama有禮的請林醫(yī)去側廂房歇息會兒,明蘭則在老房里的躺椅上和衣歇了會兒;至未時初,天色猶黑,明蘭悠悠醒來,聽得屋外一陣爭執(zhí)。 “……六姑奶奶這是什么意思?不叫進也不叫出,還敢打人……老爺要去上朝……” 明蘭微微笑了,起身讓綠枝替自己換了身新衣,再梳了個簡單的頭,方才不慌不忙的走出去。與房mama爭吵的正是王氏身邊的錢mama,她見了明蘭,立刻道,“……哎喲,六姑奶奶,夜里來了好些嚇人的歹人……” 明蘭揮手作勢叫她輕聲,才道:“不必多說,我這就與你去見和老爺。”說著便大步踏出去,綠枝拿了個小包袱緊隨其后,錢mama呆了呆,連忙跟上。 一上,錢mama不停的聒噪:“……可是氣的不輕,原本親自要來質問姑奶奶,好歹叫我勸下了。老爺叫我來請您,說免得驚擾了老……”明蘭一聲不響,只徑直往前走,錢mama見她面色隱隱有冰霜之氣,訕訕的住了口。 到了王氏所住的正院,明蘭叫錢mama留在屋外,自己走了進去,王氏一見了她,急不可耐的罵道:“你這死丫頭!發(fā)什么瘋,居然叫人將家里團團圍住,不許進出!稍有不肯的,居然還打人……” 盛紘穿著官服,煩躁的在屋里走來走去:“你究竟在想什么?這要是傳了出去,以后我們家如何在外頭立足……”被自己女兒圍了府,真是曠古奇聞。 明蘭竟覺一絲好笑,無論什么時候,自家老爹最擔心的總是這個,她微笑道,“爹爹放心,我叫侍衛(wèi)從里頭將門堵住的,大門緊閉,外頭人怎會知道里面怎樣了?” 盛紘急中發(fā)昏,一時被繞開了思緒。 明蘭道:“何況爹爹昨日不是說,告一日假也無妨么?” 盛紘被自己的話堵住,竟忘了問其他。 王氏站起怒道:“老爺還要上朝呢!” 明蘭走進幾步,“爹爹不必擔憂,適才我已叫人去給爹爹告假了。說家中長輩急病,爹爹憂思如焚,在家侍候祖母。爹爹素來勤勉,從無一日告假,這若傳了出去,人家只會說爹爹侍母至孝,至純至善,于爹爹官聲大大有益。” 盛紘擦擦腦門上剛逼出來的急汗,竟覺得女兒這話頗有理,老生病是真,最近又無甚要事,何不妨告它一次假,實打實的做它一回孝呢? 王氏見明蘭始終沒有搭理自己,更加大怒,“你把我們一家老小都關了起來,到底想做什么!”盛紘緩緩摘下官帽端端正正放在桌上,“你說說看?” “也無甚事,不過防著有人去通風報信罷了。”明蘭依舊笑的雅。 盛紘皺眉道:“什么通風報信?” “下毒。”明蘭斂去笑容,目光直直的看向王氏。 王氏心頭咯噔一聲,扶著桌沿慢慢坐下。 盛紘一頭霧水,低聲喝道:“你渾說什么!”剛說完,忽的反應過來,大是驚駭,“你是指老……”明蘭點點頭。盛紘心頭大震,踉蹌坐倒,定了定神,大聲道:“你莫要胡言亂語!這府里都是自家人,怎會……” 明蘭朝上首的長桌指了指,綠枝立刻把手中一個小包袱放上去,輕輕解開,里頭是一個青花白瓷蓮座碟,盛著數塊金黃清香的點心。 王氏一見這個,頓時臉色煞白,盛紘發(fā)顫的指著碟到:“這是老的……莫非……砒霜?”這是如今市面上最流通的毒藥。 “倒不是砒霜。”明蘭道。 王氏撫著胸口,一手抹額頭上的冷汗,松下肩膀隨意出口:“我就知道,明明只是……”她肅然驚覺,連忙住口。 明蘭冷冷道:“只是什么?莫非知道內情。” 盛紘也驚瞠著妻,王氏支吾道:“明明……明明只是病了。” 明蘭冷冷一笑:“這點心里的東西,雖不是砒霜,卻能致命。”她朝盛紘道,“爹,你可知白果生芽,即為有毒。” 盛紘點點頭:“自然。這誰人不知,只那無知孩童貪食,才易中毒。” 明蘭道:“有人將白果芽汁煉得濃,注入這點心的餡料中。我問過房mama,老的習慣,總是先趁熱吃兩塊點心,林醫(yī)說若真吃下兩塊,老如今已在閻羅殿了。天可憐見,這陣天熱,老不耐甜膩,只吃了一塊,這才留下了半條命。” 盛紘冷汗沁透了背心,襟口處已是濕了。 “最有趣的是,昨日中午身邊的人去壽安堂討要剩下的點心,說是我那大侄女吵著想吃。虧得房mama見老吃的不多,萬一回頭又想吃,便留了些下來。不然,還真是天衣無縫。”明蘭盯著王氏,細查她神色變化,“下毒之人,實是心思慎密。” 王氏心頭發(fā)慌,見面前兩父女都盯著自己,嚷嚷道:“你們瞧我作甚?!” 明蘭道:“這點心不是送去的么?孝媳給婆母買點心,當初多少人夸過。” 盛紘心頭火起,也不顧女兒在面前,怒道:“快說!你到底做了什么!” 王氏咬牙,性光棍一條:“只憑區(qū)區(qū)幾塊點心,就想定我的罪,可沒這么容易。焉知不是老身邊的奴才起了歹心,算計老!” 盛紘大罵:“蠢材,蠢材!壽安堂的人,跟老幾十年了,為何要下毒手!” 王氏昂著脖頂嘴道:“誰知道老是否面甜心苦,暗地里苛待下人呢!又或者,是那什么林醫(yī)胡亂診斷,自己瞧不好病,就胡亂說一氣,也未可知?!” 盛紘見她一臉胡賴,氣的說不出話來,明蘭毫不在意,微笑道:“這不妨事。可以多叫幾位醫(yī)來瞧瞧,老到底是中毒,還是生病。” “這個不成!”盛紘急道,“此乃家丑。昨夜你發(fā)問林醫(yī),已是過魯莽,倘若傳出風聲去,咱家還有何臉面可言。這會兒,豈可再叫其他人知道!” 明蘭絲毫不奇怪父親的反應:“爹爹不必擔心,林醫(yī)是我家侯爺信重之人,他知道的多了去了,人家口風緊著呢。至于請旁的醫(yī)……這不是信不過林醫(yī)嘛。” 說完還攤攤手。 盛紘氣了個仰倒,對著王氏連連跺腳:“你……你還不認錯……!” 王氏心頭邪火亂竄,胡攪蠻纏道:“老年紀大了,愈發(fā)貪嘴,吃了生芽的白果,身不好,倒拿幾塊糕餅來冤枉我!我告訴你們,要我認了,除非我死!”想了想,又驕傲的補充一句,“你們當我娘家無人了不成!” 盛紘想到王家如今就在近側,頓時啞了嗓。 明蘭以袖掩口,笑得滿眼淚水:“怕是不知吧。這銀杏芽汁,若只少許是無大礙的,要吃生芽的白果直至昏迷不醒,至少得吃下一兩麻袋呢!不過……” 她摁干蓄在眼眶中的淚水,“倒不必尋死覓活的。若覺著我和老爺不公,咱們不妨上公堂,請府衙大老爺審上一審,不就成了?” 此言一出,盛紘和王氏皆是大驚,王氏罵道:“你個死丫頭!你不要臉,盛家還要臉呢!”盛紘暴跳大吼:“你敢!” 明蘭站在當中,漠然道:“老爺倘若不愿將事鬧大,就請好好勸說罷;否則,我就一紙狀書遞到有司衙門去。再不然,老爺大可叫齊府內家丁,和我那些侍衛(wèi)們狠狠打上一場,把證據和老都藏起來,叫我告無可告。” 盛紘急得直頓足,倘若真在自己家里打起來,叫四鄰知道,那自己是不用見人了。 “好孩。你要為老出氣,我也體諒你的用心。”他只能好聲好氣的勸說,“可都是一家骨rou,何必非要把事鬧絕呢,咱們關起門來慢慢查。” “一家骨rou?”明蘭眨眨眼,“爹爹不說,我倒忘了。這滿府里,各個都是骨rou,是至親。”滴答一聲,一滴淚不知何時落到袖上,“我和爹爹是父女骨rou,和兄姐是手足骨rou,和幾位嫂嫂生了盛家的骨rou,我們一家都是骨rou——只除了老。” 不知不覺間,guntang的淚水奔涌出眼眶,明蘭重復道:“只除了老。她沒有親骨rou,爹爹,大哥哥,大jiejie,還有我們幾個,她一分半點血脈都沒留下。想那下毒之人,也是料定了這點。有娘家人出頭,老早跟娘家斷了干系!是呀,如今咱家勢頭正好,何必為了這點小事,就鬧翻了天呢?!” 盛紘瞧著女兒嘴角邊明顯的譏諷之意,陽xue猛的抽搐幾下,伸手一耳光便甩過去,明蘭生生受下這一掌,臉頰上火辣辣的一片,疼的她只抽冷氣,卻依舊不依不饒,她撫臉冷笑道:“老爺,我昨夜調派人手把府里堵了個嚴實,你當是為何?!” 盛紘收起手掌,森然道:“你一意孤行,可要想好后果!” “我早就想明白了。”明蘭滿腔悲憤,“按著父親素來息事寧人的性,為了幾家人的臉面,這事必然又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旁的事,我依了老爺也未嘗不可,可此事斷斷不可!” 盛紘冷笑連連:“看不出,我倒生了個能耐的女兒,如此忤逆生父。我也沒你這個女兒!” 明蘭抑制不住眼淚往外流,“我知道。過了這回,父親興許再不愿認我,大哥哥與我生了嫌隙,大jiejie再不理我,更別說大嫂嫂和五jiejie。便是侯爺,怕也會怪我不懂事。我是將所有人都得罪干凈了。將來再無娘家可依靠,我今日說句明白話罷——” 她狠起心腸,嘶著嗓道,“為了給祖母討回公道。我父親,兄弟,姊妹,乃至如今富貴尊榮的安逸日,都可以不要!” 說出這句話,就什么都豁出去了,明蘭傲然道:“此事只兩條。要么,把事情都交代了;要么,我去順天府尹擊鼓鳴冤!老爺看著辦罷。” 盛紘氣得渾身發(fā)抖,手腳冰涼,瞪著女兒的目光憤憤不已,可事已至此,只能退而求其次,他轉頭去瞪王氏,“到了這個田地,我也顧不得臉面了。你若還犟嘴,我只得休書一封,大不了得罪王家,從此不再往來就是。”此事若能捂住還好,可一旦鬧將出來,立時就是大事;小則受貶,大則丟官,甚至吃上官司。 王氏也被嚇住了。 這十幾年的印象中,明蘭從來都是小聰明,小乖巧,知情識趣,懂得見好就收,從不與人為難;可今日她卻如瘋了般,咬死了不肯放手,還敢跟生父作對,說這么狂悖的話。她抖著手指道,“你敢……竟敢忤逆尊長……” “待這回事了了,盡管去告我忤逆。”明蘭淡淡道,“倘若那會兒還無恙的話。” 王氏噎住了,轉頭去看盛紘,目露祈求道,“老爺……” 盛紘懶得理她,指著明蘭身后的綠枝道:“去取筆墨來,我立刻就寫休書。” 王氏傻了眼,捂臉大哭:“我怎么命這么苦,在盛家門里熬了這么久……” 盛紘轉頭冷笑道:“你這蠢婦!也不看看現(xiàn)下情形如何。有醫(yī)給老的診斷,有這下了毒的糕餅,這糕餅又是你買來的——有這樣,這丫頭早攥住了你的性命。” 人證物證俱全,外加她們婆媳不和外人知道的也不少,恰構成一條完整的證據鏈,若真鬧到公堂上,王氏是鐵板釘釘的死一條,自己趕緊跟她做了切割才是正理。 他再補上一句,“你害婆母性命,說破了天,我也休得了你!” 王氏呆,暫時停住了哭,這時旁邊一聲輕叫傳來——“!” 眾人轉頭,只見劉昆家的掀起側屋的竹簾,低頭走進來,輕輕跪在王氏跟前,“,事到如今。您就別倔了,再不說實話,柏哥兒和兩個姐兒,都得叫連累了!” 她抬起頭,盯著王氏:“您若有個好歹,兩個姐兒將來如何在夫家立足,還有大少爺,如今他可仕途正好呀!” 王氏悚然打了個寒顫,倘若自己被休了,兩個女兒可怎么做人,還有兒…… 明蘭看著劉昆家的,輕輕冷笑:“我倒忘了你劉mama,如此要事,怎么少得了你。” 劉昆家的跪著轉向明蘭:“當年老吩咐不許康家姨再上門,我做奴婢的雖不敢置喙,可也覺著對。我原是王家來的,可今日也要說一句,如今姨是愈來愈不成樣了。偏我們耳根軟,受不得攛掇,容易做錯事。我也時常勸說,別再與姨來往了,可念著姐妹情分,總不肯聽,每每和姨說話,總打發(fā)我出去。” “這么說,劉mama是全不知情了?”明蘭站的腿發(fā)軟,緩緩走到椅邊坐下。 劉昆家的道:“雖不知情。可適才聽了姑奶奶的話,我也能猜個七八。”她抬頭看明蘭,“姑奶奶不也是心存疑惑,才一個勁的叫說實話么?否則,憑著醫(yī)的說法和這碟點心,姑奶奶昨夜就該發(fā)作起來,如今已和老爺商議如何處罰了。” 明蘭生出幾分敬佩:“王家老夫人把你送過來,真是用心良苦。” 劉昆家的又磕了個頭,恭恭敬敬道:“適才姑奶奶說的什么銀杏芽汁,什么提煉濃了,我是一概不知。我自小服侍,的性我再清楚不過,她雖性急了些,可卻是個老實人,哪里想得到這種陰毒算計人的法。” 盛紘見女兒態(tài)緩和許多,也不急著寫休書了,氣呼呼的坐著。聞聽此言,不由得點頭,自家婆娘連字都不識,就算知道銀杏芽有毒,又怎么知道芽汁是可以提煉成濃汁的。這得是認字會看書的人才會能想到高端技術——他心頭一動,聯(lián)系劉昆家的話,已想到一人。 劉昆家的又轉回去,握著王氏的手,柔聲勸慰:“,您就說了罷。不為著旁人,也得為著幾個哥兒姐兒呀。” 王氏終忍不住,哭道:“是……是我那jiejie……她,她說,我叫老治得死死的,動輒斥責處罰,如今連兒媳婦也能踩到我臉上了,實是活得窩囊。偏……偏老身硬朗,我不知得熬到猴年馬月,所以,所以……” “所以你們姐妹就合伙要毒死老?!”盛紘也怒了。 “不是不是!”王氏連忙擺手,哭的更大聲了,“……她說,只要叫老身虛弱些,不五時的纏綿病榻,沒力氣管這管那,那家里還不是我做主了么……” “糊涂糊涂!”盛紘懊惱的罵道,適才和女兒對罵,氣急攻心,也沒時間想這么多,總以為事有旁的蹊蹺,沒想到真是王氏起了歹念。 王氏哭的愈發(fā)厲害:“jiejie說那點心沒什么大事的。昨夜那醫(yī)不也說老情形穩(wěn)住了么?我怎么知道……” 劉昆家的道:“你好糊涂!你也不想想,全哥兒養(yǎng)在老處,倘若老一時起意,掰了一塊點心叫小孩嘗嘗,那豈非糟糕?!” 王氏驟然醒悟,掛著滿臉涕淚:“……天哪……她怎么敢?” “那是的孫,又不是姨的?她哪里會放在心上。就算全哥兒出了事,難道還能去與她對質不成?只有姨拿捏您的份。”劉昆家的連連搖頭。 盛紘還想到更深一層——待老亡故后最新222。0㎡,王氏全面執(zhí)掌盛府內事,而康姨媽拿捏著這把柄,時不時要挾一番,不論是人,是錢,怕王氏什么都得答應了。 他切齒怒道:“這賤婦!我待康家不薄,她居然敢這般算計我家!” 王氏抱著劉昆家的胳膊大哭,盛紘拍腿大怒,綠枝已端來了筆墨另一壺新茶,明蘭站起身來,在屋里緩緩踱步,思量著:康家庶女入了王府為妾,王家又回來了,正直強勢的長孫長柏還沒回來,自己又和顧廷燁吵翻了(康姨媽這么認為)——還有比此時更好的時機嗎? 白果芽汁本非砒霜類毒,銀針驗不出來。只消老咽了氣,尸身僵硬,如手腳抽搐,腹瀉,嘔吐等癥狀俱無從可查。到時候,她和王氏把持諸事,把剩下干凈然后毀了,哪怕自己再懷疑,也是死無對證。就算出了什么岔,所有疑點都落在王氏頭上,康姨媽只要一口咬死,自可撇的干凈。明蘭心頭冷笑:好歹毒涼薄的婦人! 過了片刻,外頭一陣吵擾聲傳來,眾人轉頭去看,只見一個面貌猙獰的漢把個披頭散發(fā)的婆一把推了進來,自己立在門廊上,后頭跟進的是小桃,她進門就叫道:“夫人,錢mama適才偷偷給小廝塞錢,叫他鉆狗洞溜出去呢!” 明蘭朝那大漢微微點頭:“屠二爺,辛苦了。” 王氏一見屠虎那可怖的相貌,已是抖的厲害;盛紘還好,他知道自家那位女婿有不少江湖中人替他看家護院,這屠家兄弟便是其中兩個領頭。 他沖地上跪著的錢mama道:“你要出去作甚?” 錢mama滿臉泥痕,哭天搶地:“老爺,我冤枉呀!我家中有急事,這才叫人回去呀!” 盛紘道:“你家中何事?” “……我那八十老娘病了……”錢mama嚎啕大哭。 小桃立刻指出錯誤:“你老娘不是早沒了么!那年我還送過份錢呢。” “是……是我干娘,她身不好……”錢mama繼續(xù)狡辯。 綠枝連忙道:“適才我去拿筆墨,見她不住往屋里張望偷聽呢。”事實上,王氏屋里的媳婦婆都有這個習慣,她本也沒在意,但別人沒要出去報信。 盛紘大怒:“你這狗奴才!還不說實話!” 錢mama趴在地上,只又哭又嚎的說自己冤枉。 盛紘一時也問不出來,又擔心此事外泄,不敢叫家丁來施板。 明蘭皺眉:“我可沒這許多功夫。”她朝門外微一頷首,“有勞屠二爺了。” 屠虎豪氣的笑道:“這有何難。” 他大步邁進屋里,從腰間扯下一塊汗巾,一捏錢mama的下顎,塞進她嘴里,然后左膝頂住她的背脊,左手扣住她的肩,右手捏她一掌,不知他手上如何使力,只聽一聲沉沉的骨頭碎裂聲,錢mama發(fā)出殺豬般的叫聲,只是被堵住了嘴,叫不大聲。 眾人去看,只見她右手小指彎曲成奇怪的樣,指根往后壓,幾乎貼著手背,指尖卻往外彎成九十多。王氏死死盯著那指頭,嚇的簌簌發(fā)抖,魂不守舍如癡呆,劉昆家的也臉色不好看,盛紘沉著面龐,一語不發(fā)。 錢mama疼的臉色紫紅,眼白翻起,半昏厥過去,小桃趕緊把綠枝剛端來的茶倒出一碗,噗得潑在錢mama臉上——雖然電視里大多用冷水或冰水潑醒犯人,但事實證明,熱茶水效果也很好。錢mama悠悠醒轉,眼前就是屠虎那張鬼哭狼嚎的臉。 只聽這男人陰森森道:“再有半句胡說,咱們就再來一回。反正你有十根手指。”錢mama嚇的幾欲死過去,連忙點頭。 屠虎松開手臂,抽走那塊汗巾,然后退出去,再立到門外廊下——到底看在這是顧侯夫人娘家的份上,他沒下狠手,也沒見血,不然大約還得嚇昏幾個。 明蘭冷漠的盯著錢mama:“說罷。” 這回錢mama是竹筒倒豆了,她捂著手指,哆哆嗦嗦全說了:“……康姨給了我銀,叫我把府里的事跟她說。昨日她又給了好些,叫我盯緊了,待老病倒后,但半點風吹草動,立刻去報她……” 明蘭笑了笑,轉頭道:“爹爹,現(xiàn)下你知道我為何要封府了罷。” 盛紘氣的不行。倘若昨夜明蘭沒有假作一番,先哄走了眾人再細細查探,而是當場發(fā)作起來,那么自家的內賊已通了外鬼了。 明蘭叫屠虎將錢mama拖了下去,看著漸漸發(fā)藍發(fā)亮的天色,自言自語道,“就叫康姨媽以為家里風平浪靜罷。”——這個時候正好。 她轉頭對劉昆家的道:“劉mama,快快起來,這回怕是要辛苦你了。” 劉昆家的站起身,硬著頭皮道:“請六姑奶奶吩咐。” 明蘭分外和顏悅色:“這么多年,你時常勸著別犯糊涂,我就知你是個好的。如今出了這么大的事,也叫連累的不輕,只能煩勞你去趟康家,去把姨請來,到時候咱們坐下來好好說道,興許事情就清楚了呢。” 劉昆家的糊涂:“去請姨?”這會兒六姑奶奶活剝了康姨媽的心都有,還請什么呀。 明蘭點點頭:“你要作出神色慌張的樣,只說老掙扎了一夜,如今終于不好了。膽小,也害怕了一夜,這不,天一亮就來請姨過來。請她好歹幫親meimei壯個膽,出個主意,幫把手什么的。” 劉昆家的明白了,心頭發(fā)冷道:“這……姨肯來么……?” 明蘭深意的笑了笑:“她為甚不肯來?倘她問起是否通知了幾位姑奶奶,你就說,最先就報給她聽了。幾位姑奶奶有夫家,待天色大亮再去請。” 劉昆家的細細一咀嚼就明白了,姨媽的確會來的。 錢mama沒去報信,說明一切正常,自己再裝模作樣一番,康姨媽自會以為王氏見出了人命,如今怕的半死,正需要她;她也需要來探聽消息,順帶收拾掉一些證據。 劉昆家的心中暗嘆這六小姐好生厲害;只能低聲應了。 “劉mama,”明蘭緩緩道“你是知道我和老情分的。倘若這回我不能朝正主討回這個公道,那我只好找旁人撒氣泄憤了。聽說九兒如今嫁的很好,劉mama的幾個兒也是大有前程。所以……”她微笑著攏了攏鬢發(fā),“做的像些,別露了馬腳。” 劉昆家的徹骨寒冷,跪下磕了一個頭,道:“奴婢定把姨請了來!” 待劉昆家的也出去了,綠枝攙起嚇的半死不活的王氏回了里屋,盛紘才皺眉道:“何必誆人?直接去與康家理論就是了。” “倘若事情屬實,一切證據落實。康家……哦不,王家肯把康姨媽交出來,任我們發(fā)落?到時候,難道我們領著家丁打上門去,還是真的告到衙門去,求個明正典刑?” 明蘭親手倒了碗茶,奉到父親面前,“把人捏在我們手心里,要殺要刮,還是毒酒白綾,自可我們說了算,諒王家也不敢去告。”她放低聲音,“爹爹,若是可以,我也不愿毀了大哥哥的前程,毀了盛家的臉面。” 盛紘大駭:“你要康王氏的命?!” 明蘭道:“爹爹放心,我不會給爹爹惹麻煩的,我會把人提到外頭去殺。” 盛紘捧著茶碗,半天反應不過來。 十幾年來乖巧可愛的小女兒,怎么忽然變成了個母夜叉,不但忤逆生父,威逼嫡母,用刑,誆人,眉頭都不皺一下,這會兒還口口聲聲要殺人! 他喃喃道:“你生母早逝,墨蘭要劃破你的臉,親事一波折,許許多多不容易,你是多么顧全大局,從不計較什么。為何如今……” 明蘭低低苦笑:“是呀。這是為何?” 說完這話,她就轉身出去了,“……爹爹歇息會兒罷,女兒去再去看看老。” 盛紘看著小女兒單薄的背影,忽然發(fā)覺,他從來沒認識過這孩。 …… 小桃扶著明蘭,鼻腔nongnong帶著哭:“夫人,我們真的能為老報仇么?” 明蘭疲憊道:“你記住一句話。這世上人與人之間,往往是看誰比誰豁得出去。爹爹,,還有王家,康家,他們誰都不敢真豁出去,可是我敢!” 頓了頓,她輕輕道:“不為至親至愛之人報仇,有時不是不能,而是不愿。怕這怕那,不過是顧忌多,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了。” 小桃抬頭道:“夫人,那你都舍下了嗎?” 明蘭神色很奇特,回了一句:“若是沒有祖母,我又有什么可以舍的。”這個rou身原本不是她的,就不用感謝盛紘和衛(wèi)姨娘的生育之恩了吧。 進到里屋,明蘭道:“我和祖母說會話。” 房mama看了看明蘭側臉上的紅腫,含淚領著眾人退了出去。 不過短短半日,盛老瘦了足足一圈,皮膚干澀皺褶,焦黃枯瘦,依舊昏睡不醒,但已止住了嘔吐和腹瀉。明蘭坐在床邊,把頭慢慢貼到老胳膊上,就像小時候那樣。 她心里默念——謝謝你。在我最彷徨無依的時候,養(yǎng)育我,保護我,教我長大,讓我有勇氣面對這個討厭的地方。 她一直是個很會裝。 裝作無所謂,裝作絲毫無懼,其實她心底怕的要命,這個純然陌生的世界中,倘若沒有這個老人的關懷和溫暖,那她會是什么樣?盛老像一塊堅固的磐石,穩(wěn)穩(wěn)立在她身后,讓她依靠,無論何時何地,發(fā)生什么事,她永遠都記得,自己回頭時,有一座安全的避風港。 “我絕不放過她們。”她輕輕道,“您不該這樣死。”老應該活到一多歲,兒孫都孝敬她,愛她,然后,在睡夢中安然離世。 “您孤苦半生,沒有骨rou,沒有家,所以她們欺負你。放心,你還有我。”她忽哀哀的哭起來:“便是眾叛親離也罷,就當我白來這世上走一遭吧。” ※※※ ※※※ 作者有話要說】 先總結一下,部分讀者對193章的情節(jié)表示些許不滿,大約意見是:孝是古代的cao守標準,是十惡不赦的前幾名,王氏再喪心病狂,再腦殘,也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因而這個情節(jié)實在違和了,并且有些刻意。為了烘托主角,導致王氏和盛紘的角色崩壞。 是這樣吧?感謝幾位讀者的意見,現(xiàn)在陳述我的觀點。 當初在寫這個情節(jié)時,我考慮了很久。但我在還有不知哪本中看到過這么個案例——婆婆十分惡毒可惡,動輒虐待打罵兒媳,甚至攛掇兒休妻,兒媳終于忍無可忍,奮而將婆婆殺死(還是毒死,忘記了)。 姑且不論誰對誰錯,總之這個媳婦是殺了婆婆的,也就是說,即使全天下都宣傳孝順的道理,即使孝順成為社會的行為準則,依然不是分保險的,依然有人會為了某種理由鋌而走險。所以,兒媳謀害婆婆,并非絕對不可能發(fā)生的事。 不滿意這個情節(jié)的讀者,拿了做例,表示即便賈府這么混亂,也沒有人想過要毒死賈母。我認為這個根本不可比。 從中來看,賈母是賈赦賈政兩兄弟的親娘,賈政侍母至孝,幾近愚孝,是真正發(fā)自真心的孝,而且當時賈母的娘家史家也還好好的,哪個媳婦敢膽邊生毛去鬧這個貓膩?! 從現(xiàn)實來看,曹雪芹的老祖宗就是康熙的乳母孫氏,那就更別開玩笑了,康熙自小無父無母,對他這個乳母感情多深呀,曹家的榮耀有一般是來自這個老祖宗。哪怕曹雪芹的爹并非孫氏親生,也是服侍的恭恭敬敬,當菩薩一樣供著。 這和本中的盛老根本不可比。 首先,盛老的娘家早已斷絕關系了。其次,她青年守寡,所以并沒有從老公那里獲得誥命,而至今盛紘也只是個中等官,也沒能請到誥命。再次,盛紘并非老親生,而且對她的孝順大多是表面上的,并非真正發(fā)自肺腑,這是王氏也心知肚明的。 再來說王氏。 雖然她在丈夫處無寵,但她有得力的娘家,哥哥的官位和老公差不多,老娘是誥命夫人,老姐的庶女給王爺為妾(康姨媽灌輸給她的底氣);最重要的是,此時她的兒長柏已如旭日東升,前途不可限量,長女華蘭也在袁家混的風生水起,女婿袁紹越來越出息。 因此,她深切的認為,自己應該活的很愜意,很有面,在內府里自己就該是老大。 可偏偏不是。老不斷打壓她,而每次在大事上的抉擇上,盛紘也毫無例外的站在嫡母一邊,致使管家大全落在大孫媳婦手中,王氏被架空,成了門面菩薩。 現(xiàn)實和理想的差距,導致王氏越來越窩火,加上康姨媽的攛掇,她就越想越氣。 這里,部分讀者忘記了一個事實。王氏從來沒想過要老死,她沒這個膽和智慧,只是想讓老病一場,自己可以收回大權,并且得回尊嚴。 對于腦筋清楚的人,例如我們聰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