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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一個熬出頭的女人所引發的啟示 (1)

    手掌下清晰得感知到小而有力的沖擊,顧廷燁大驚失色,一時不知所措,明蘭連忙告訴他這只是正常的胎動反應,男人呆了片刻,猛然起身出去,帶倒了兩張小杌猶自不知。

    入夜被捉來診脈,老醫還以為顧侯夫人有什么要緊的,一把之下,卻發覺明蘭脈動健康平和,母均安,才知是這等事情,加之一旁顧廷燁連連追問,不禁頭大如斗。

    “它為何要踢,是否覺著不適?”

    “它是個人罷,是人就要動彈一番,扭扭腰,翻個身,動手動腳什么的。”

    “不是覺著不快活的么?”

    老醫大囧,尚在肚里的胎兒能有什么‘不快活’?他只能含糊道:“大凡快活了,睡飽了,吃足了,就愛拳打腳踢。”

    顧廷燁總算還有些理智,問了幾句便剎住車,鎮定神色抱拳道謝,明蘭在旁連連跟老醫致歉,知這老大夫最愛毛尖,除了厚厚的謝儀之外,又把新收來的上等獅頭山毛尖贈了兩斤與他。老醫也是見慣世情的人,知道顧侯盼心切,只好苦笑著搖頭離去。

    那頭的夫人聽聞此事,自然又是一番氣惱,她女兒出嫁的日,你沒事請什么醫!

    這年頭沒有產檢,雖有醫常來診脈,終歸有些提心吊膽,明蘭只能每日摸著肚皮暗念菩薩保佑了。自這日起,肚里的小混蛋似是活泛開了手腳,明蘭按著老醫教的法每日記錄胎動頻率,發覺十分規律而富于活力,便愈加放心。記胎動到第日,廷燦朝回門,夫人早記掛著女兒狠了,著人將侯府布置一新,只待人上門。

    “我的兒,快來叫娘看看!”夫人眼眶發紅,攬著女兒左看右看,卻是不夠,陪在一旁的男也上前一步給岳母和兩位嫂行禮。

    新姑爺姓韓,單名誠,雖不若齊衡俊美,不及盛長楓儒雅,卻也是一位風翩翩的佳公,且一旁站著個清冷秀麗的顧廷燦,倒十分登對,公主府給的朝回禮也頗豐厚體面,夫人笑的眼都瞇成線了。邵氏看見新人,不免想起自己寡居可憐,微笑中免不了幾分黯然。

    這邊的顧廷燦也不大痛快,她是擺足了架來的,想著叫娘家瞧瞧自己嫁得有多好,要是明蘭能又妒又羨的拉長個臉那就更好了,可是偏遇上這么個葷素不忌的嫂,笑得又喜慶又紅火,居然還捧著個肚在那兒老氣橫秋的念‘以后要夫妻和睦開枝散葉哦’什么的。

    廷燦出擊落空,不免又羞又氣。

    韓誠不大說話,只矜持得笑笑,這般貴婿夫人也不敢開口就訓,如此這般,明蘭的場面話倒十分及時。韓誠低頭聽了幾句,側面恭敬道:“早聽聞二嫂嫂家乃詩書傳家,家師常在我等面前夸贊長柏師兄。”

    明蘭連忙收起走神的心思,思忖片刻,疑惑道:“莫非妹夫如今師從王參先生門下?”那老頭不是成日嚷嚷著退休,要遍訪名川大山么。

    “正是。”韓誠拱手道,“昔日海老傅門下大多四散出仕,只這王先生肯略授徒一二。”

    明蘭心中活動,面上卻笑著:“王先生問好,只可惜身有微恙,只得淡泊仕途,不過如此一來,問倒是愈發精進老成了。妹夫有福,金榜題名,必指日可待。”這死老頭脾氣頗怪,當初盛長柏能入了他的眼,還是沾了海家的光,長楓就沒這資格。

    韓誠聽明蘭如數家珍,心知這是個內行的,雖高興得緊,卻愈發恭敬:“承二嫂嫂吉言。”頓了頓,又道,“聽聞二嫂嫂次兄長楓兄臺名頗盛,誠遠離京城久矣,正盼與長楓兄等京中結交,以互道長短。”

    他說話雖恭敬,但掩飾不住一股年少傲氣,不過想想也是,在皇室弟中,像他這般年少上進的卻是不多,明蘭微笑得異常‘慈祥’,廷燦直看得一陣刺眼。

    “妹夫客氣了,何必如此見外。”明蘭笑道,“后日便是我哥成親,想來他素日好友都會去觀禮,一頓喜酒吃下來,沒準他們立馬就跟妹夫稱兄道弟了。”回去趕緊給娘家遞個信,別忘了給公主府發喜帖,嗯,最好直接跟盛老爹說,不然王氏肯定希望貴人來越少越好。

    韓誠自幼喜,最愛和人雅客結交,偏父母兩邊的親友弟多為紈绔閑人,他聽了明蘭這話,自是高興。一旁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邵氏只是湊趣微笑,夫人倒頗覺欣慰,目露欣賞,廷燦卻微微側開身,面向窗外不語。

    明蘭瞥了這母女倆一眼,心念一動:這老的大約是在想‘這般積上進,果然賢婿’,這小的大約在郁悶‘相公為何這般市儈,張口閉口仕途經濟,一點也不雅高潔’。可惜了,貨不對板,要是換夫人年輕幾十歲嫁給韓誠,估計更能琴瑟和鳴,雙賤合璧。

    過了兩日,長楓成婚。喝喜酒的陣容異常冷清,不是有意怠慢,而是確有情況。最近看公孫老頭愈發禿得厲害,顧廷燁又整日面黑如鍋底,想來大約朝事不順,明蘭擔心丈夫抽不出空來,只好提前去問:“我哥成婚,不知侯爺去否吃喜酒?”

    顧廷燁眉頭緊鎖,手上攥著卷宗,喃喃道:“到底是觸到痛處了,如今開始翻騰了。”

    “侯爺若實在抽不開身,我性去跟娘家說一聲。”

    “沉疴已深,果非一朝一夕之功。”

    “不要緊,我爹娘都是明理之人。”他若不去,王氏肯定高興,盛紘大約也能理解。

    “若要快打慢,看來不易呀……”

    兩人牛頭馬嘴了幾句,明蘭上去搖晃他的胳膊,顧廷燁一臉茫然的抬起頭來,明蘭只好把話復述一遍,廷燁失笑:“我是當差,又不是賣身,溜去岳丈家吃口酒還是成的。”

    明蘭心下感動,嘴里卻戲謔:“我瞧侯爺如今不止賣了身,連心耳眼神都一并賣了,夜里睡覺時一忽兒打呼,一忽兒磨牙呢。”

    顧廷燁愣了下,摸摸明蘭的臉,憂心道:“可吵著你了,不若我去書房睡罷。”

    明蘭捧著肚艱難的挪到他膝蓋上坐好:“還好啦,你聲兒也不重,大約推你一把能好半夜,踢你一腳能清凈一宿。”她圈著男人的脖,撒嬌的十分熟練,“你別去書房睡了,你在我身旁,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剛吃了蛋奶羹,正是吐氣香甜,又說的嗲聲奶氣,顧廷燁心里糖似的,很是受用,卻半輕不重得拍著她的臀部,板臉道:“又來甜言蜜語的哄我,你有什么好怕的。”記得去年暑夏,這小壞蛋嫌熱,睡覺時幾番甩開他的胳膊。

    明蘭眨巴大眼睛,纖長的睫毛上下飛舞,紅撲撲的嫩臉蛋兒很是純真無邪,一只小手還怯怯的捂在胸口:“天黑了,多嚇人呀,要是有妖怪來捉我去吃怎辦欸~~~”

    饒顧廷燁閱歷豐富,且明知這話里有八成靠不住,卻也一時發迷,直待明蘭離去后,手上還攥著皺巴巴的卷宗,心神恍惚,看半天沒看進去。他自少年時便廝混紈绔圈,也是見過世面的,加之后來成日在軍營里打滾,遍地爺們的環境下,葷段聽了不知多少。他心思一歪,居然認真的掰手指算了算,這個月份了,大約是可以的罷。

    明蘭抱著枕頭正醞釀睡意,不妨床上摩挲著過來一個人,輕軟的里衣,濕漉漉的粗硬頭發帶著熟悉的皂香,藉著黯淡的角燈光,明蘭含糊的問:“今兒怎么這么早?”

    “為夫來幫你打妖怪。”

    ……

    屋里漸漸傳出詭異纏綿的聲響,外頭值夜的丹橘一個激靈,明白過來,頓時面色漲的紫紅,又羞又驚,這,這……也可以?!她看著對面的小桃,囁嚅著不知說什么好,卻見小桃正托著腮幫看月亮,轉頭憨笑道:“好jiejie,你說今夜葛大娘給咱們做什么宵夜呢?我想吃月餅了。”丹橘瞠目,久久說不出半個字來。算了,還是去當耳報神吧。

    次日一早,夫妻倆貼著臉醒來,兩人便跟秧架下偷情的少年男女一般,都臉紅忸怩,明蘭羞不可抑,卻覺得身心舒暢,顧廷燁也十分滿意,抱著摟著,便覺著老婆那圓滾滾的肚皮也十分俏皮可愛。兩人眉頭含情,互相脈脈溫情的撫慰了好一會兒,心頭俱是甜蜜。

    待顧廷燁穿戴好,在明蘭臉頰上用力親了一口,神清氣爽得大步出門,連日來的黑臉陰沉一掃而空,隨身小廝們大為吃驚,一邊松了口氣,一邊暗暗祈禱日日如此罷。

    崔mama早得了信,趕急趕忙得過來,繃著臉服侍明蘭洗漱,她的心情很是復雜。根據專業知識,孕期行房也不是不成的,但到底還是有些那個……為著安全,最好還是別涉嫌;但妻懷孕了,丈夫還沒往妾室房里挪一步的,實屬萬分難得,這大半年的空曠,侯爺又正當壯年,總得給人條出呀——真是左右為難。

    她也懶得訓明蘭了,反正她從來沒贏過,只待早飯后便去請了醫來診脈。

    明蘭身體素來健康,懷相也十分妥帖,吃穿鍛煉也很有,屬于大夫們非常喜歡的一類孕婦,醫望聞問切了一番,表示一切狀態良好。崔mama忍著老臉羞紅,把昨夜的事跟醫委婉的說了,老醫到底見多識廣,只呆愣了片刻,便連連表示不妨事。又見崔mama滿臉褶皺,當下也不避嫌了,湊上去說了一番孕期行房的注意事項,崔mama這才多云轉晴。

    到了長楓成婚那日,邵氏新寡,明蘭懷孕,朱氏產婦,顧府位夫人都去不了,未免壞了名聲,只有夫人親自出馬,廷煒素愛熱鬧,倒是興沖沖的去了。明蘭自己沒法去,便叫人備禮過去道賀,嗯,順道請小桃過去聯絡感情。小桃是個熱心的好姑娘,見盛家里外忙的不可開交,便自告奮勇的表示愿意幫手,回來時帶著滿肚的八卦和大包裹的吃食,吃食分給院里眾姐妹,八卦孝敬給無聊的孕婦明蘭女士。

    婚禮十分熱鬧,賓客如云,便是不瞧盛家,也要瞧柳家,何況盛氏幾位姑爺都來的整齊,顯得為體面。席面上,王氏說話半酸不澀的,可惜缺乏技巧,人人都聽得出她不像臉上擺的那么高興,老倒是真高興,真心發愿‘盼望孫繁盛,闔家平安’。

    墨蘭尤其高調,恨不能叫所有人知道,前頭那位風光的新郎官是自己的胞兄,柳家嫡小姐以后就是自己親嫂了,言行間頗有幾分失禮輕狂,王氏氣憤,有心喝止,卻礙著外人的面,不好斥責,還是高手華蘭出招,一擊致命。

    “咦?您家還有兩位姑娘呢,姑爺們都來了,她們怎么沒來?”一位好事的婦人道。

    華蘭雍容大方,笑容可掬:“我那五meimei剛生了個胖閨女,還沒出月呢,我六meimei也有身孕了,走動不方便。”說著,她便轉頭對墨蘭,一派長姐關懷,“我說四meimei,你也勸勸妹夫,便整日忙著公務,再怎么著,也得先有個后呀。”

    墨蘭俏臉發白,幾乎咬斷了牙根,不過倒也消停了。

    按照物以類聚的原理,夫人很神奇的和康姨媽搭上了話,居然相見恨晚,明蘭猜測她倆在說自己壞話方面,應該很有共同語言。而外頭男席上,廷煒很快結交上了梁晗,越說越投機,拉著手就要去馬廄賞馬相,又約了改日一道鑒鳥雞,韓誠也如愿以償的和一般風流才套上了交情,剛吃了兩盅酒,就約好后日斗詩。

    人人得償所愿,果然是十分和諧的一次喜宴呀——除了盛長楓,新人拜堂后送入洞房,長楓挑了新娘的蓋頭后,還得出來宴客。沒能擠進新房的小桃近距離目擊,長楓走出新房的腳步有些踉蹌,神色十分沉重,據說那年林姨娘被趕出盛府,他的神情都沒這么沉痛。

    明蘭很不厚道的樂了半天,翻賬簿的動作都輕快了許多。下頭站著的婆們有些莫名,悄悄偷瞧了主一眼,卻不妨明蘭一眼掃過來。

    “照mama和幾位管事的說法,前些年咱們府支出如此之重,都是因為四五兩房人咯?”

    彭壽家的滿臉堆笑:“回稟夫人,這話原不好說的,倒顯得咱們嫌棄兩位老爺了。不過……”她笑得臉上都能皺出一朵菊花了,“老侯爺最是厚道體恤的人,咱們也沒法呀。”

    明蘭點點頭,提筆就勾畫,聲音清朗明快:“既如此,從年前開始,這幾筆支出便可勾銷了……添上大哥的喪葬出項,再添上七姑娘出閣的花銷……來去便是如此。現今還有弟妹房里新請的奶娘和婆……蓉姐兒和嫻姐兒眼瞧著大了,屋里得多些貼心伶俐的了,這又是一項……”她說一項,下頭幾個婆便應一聲。

    彭壽家的聽了半響,揣著小心思,輕聲問道:“夫人,兩位老爺搬走了,咱們那兒人手充裕。那頭拆墻筑墻的工事,我瞧著也不必多花那許多銀,不若分幾段工事出來,叫府里的擔一些。一來可省些銀,二來也給府里空著的尋個生計不是。”有差事,才有進項,才有油水,倘若什么都不干,清是清閑了,但豈不喝西北風。

    明蘭挑眉道:“哦,府里有過泥瓦手藝的家人?”

    彭壽家的一陣尷尬:“這,這……倒沒有。不過想來也不是什么難事,不就是……”

    “胡鬧!”明蘭斥責道,“動工破土不是小事,不做則已,一做便定要做好,更何況還是墻壘重事,必要堅固厚實才成。如今這泥瓦班已算京城數一數二的,就這般侯爺還不放心內。你也是辦事辦老了的,怎么說出這么不省事的話來!”

    彭壽家的叫訓的滿臉土灰,連聲念錯,不敢再說話了。

    另一位方臉的婆瞥了彭壽家的一眼,嘴角暗諷,上前一步道:“稟夫人,我這兒有個計較。自開春后,那班泥瓦匠分班開工,每日餐外加茶水點心,都是不老少的。我看澄園的幾位老jiejie們,很是忙不過來,不如……”

    明蘭不發一言,只微微蹙眉,似在思忖此事的可能性。

    那婆暗窺明蘭臉色,連忙又道:“我們幾個原本就是廚房上,以前主多,廚上人手也多。雖兩位老爺搬走時,也帶走了些廚,但還是空下許多人手呀,咱們白領著月錢,也是心里不安。”

    明蘭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其實澄園里的確人手不夠,光伺候主那是剛剛好,可一有個什么旁的活動,就立刻捉襟見肘,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她。

    “只是現下已有人管著這事了……”采買伙食可是一樁肥差。

    那婆見事有松動,趕緊趁熱打鐵:“不用夫人費神。咱們幾個只去給老jiejie們幫手便是,別的一概不敢插手的。”

    明蘭微微凝神,看了她一會兒:“這豈不是麻煩你們了。工頭們天不亮就要吃飯,你們就得半夜走許多過來。還有……別的法么?”

    那婆聽出明蘭話里的暗示,驚喜的抬頭:“這個……若夫人信得過,咱們沒日支領一筆銀,在空的廚房里預備飯食,跟澄園的老jiejie們一個樣兒,按時提著送過去,反正其中兩處工地離咱們那兒也不遠,一應鍋碗瓢盆都是現成的。夫人,您看……”

    明蘭點點頭,輕輕揮手:“成。就這么辦。”

    那婆立刻跪下謝恩,感激不已,滿口‘夫人仁慈能干’的好話,旁邊眾婆看著,直是又羨又眼紅。

    “你是范安家的罷。回頭你就去找廖勇家的,叫她帶你去賬上支銀,下午晌就去辦,明日就開工,可來得及,好,那就這樣。”

    下頭那范安家的磕頭如搗蒜,明蘭微笑道,“不過丑話說在前頭,你既領了我的差事,就得照我的規矩來,若飯食不好,或是誤了鐘點,我可是不輕饒的。”

    范安家的抬頭高聲道:“若辦不好,夫人只管拿我下酒菜!”

    明蘭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屋里的丫鬟們也是樂了。

    幾個廚房婆,外加一些打雜的媳婦丫頭,四五兩房走時沒把她們帶走,夫人和朱氏也沒要她們,只叫她們這么閑著,回頭裁了差事就是。這樣的一群人,之前未受重用,之后也沒見有出頭的機會,能用就先試試吧。待會兒把這些人的資料翻出來看看才是真的。

    “夫人……”另一位賬房上的婆道,“那,這賬目?”

    “如今工事還沒修完呢,還是照老樣。兩邊各管各的,你們這個賬房只管夫人,大嫂和弟妹這頭,另使喚人手的月錢,不過你要向我報賬。我這兒的對賬規矩,你每個月去郝管事那兒支領銀錢,然后造冊,錄入……這不用我來教你了罷。以前是以前,如今是如今,祖宗本有留下來的用成例,主怎樣,下人怎樣,咱們照辦就是。”

    那婆聽的暗驚,心想你卡住了進項銀,我這賬房以后不過是個過場,你叫我滿我就能滿,叫我空我就得空著。“那……倘有個要緊的呢。我這邊賬上的常例銀不夠,那可怎辦?”

    明蘭一陣發笑:“你這mama真是好笑。你統共那么些銀,拿不出來有什么辦法,總不會有人殺了你罷。若誰急要銀,你就指著我這兒的賬房給他,叫他來這兒支銀!你手里的銀,卻是專項專用,別拿買糕餅的錢去買了脂粉便好!”那婆聽懂了,暗道明蘭厲害。

    邵氏是個識相的,朱氏是要面的,至于夫人母……跨這么老遠來要錢,想來她也不好意思今日買個古董花瓶,明日要副寶石頭面,顧廷煒的老娘和老婆都是私房厚厚的,想來他也不會向賬上伸手買鳥買馬什么的。其實就算那母倆亂買一氣,明蘭也有對策,叫賬房將明目銀錢細細記下,待分家那一日,把東西一一羅列,用公中的錢買的,自然不算私產,是要列入分家項目的。

    “那主惱了可怎么……?”那婆猶自憂心。

    明蘭利落的打斷她,緩聲道:“如今叫你管賬房的是我,我不惱了你就成。”

    那婆如醍醐灌頂,終于理清了頭緒,首先這位新夫人看著頗和氣,大約是不會追究之前的賬目了,只要求以后好好干,其次,以后自己的主就是她了。倘若自己叫她不滿意,那這差事也算到頭了。

    明蘭捧著銀耳羹慢慢吹著,慢悠悠的掃視下頭眾婆的臉色。

    由于夫人預料不到顧廷燁會殺回來,所以之前的幾十年,她一直都是以替自己兒做鋪墊,而用心經營侯府的,從人事分管到支出條例,基本清楚和離,并無多少糜爛**之事,便是眼前這幾個婆也是個能干活絡的,就是眼睛刁的很,愛看人下菜碟了。

    “如今七姑娘也出閣了,大哥還沒出年,想來家里也不會大肆宴飲的。撐死了不過是逢年過節,請親戚朋友們來吃頓便飯。”明蘭放下盅盞,交握纖細手指,緩緩道,“夫人也說了,之前花錢花海了去了,如今家里不寬裕,你們也是知道的,我盼望各位用心做事才好。”

    其實只要按照她的預算來過日,是絕對不會入不敷出的,還能存下些積蓄來,將來好給蓉姐兒嫻姐兒置辦嫁妝,哦,還有肚里的這個小混蛋。

    下頭一個穿戴體面的婆笑著上來,滿臉討好道:“瞧夫人說的,如今咱們侯爺正得皇上重用,再緊巴還能緊巴到咱們府里?便是咱們下人出去,在外頭也是風光的呢。”

    明蘭靜靜的看著她,她訕訕的停住了笑。

    “……去年我整治圣上發下來的田莊,莊上有個管事,雖入了顧家的奴籍,卻依舊欺壓良善佃戶,直逼出了人命。侯爺便把那管事四肢打斷,送往有司衙門發落,最后斷了個斬立決。侯爺又把那管事一家老小七口人,一氣發賣到了乞力巴赤。”

    眾婆臉色發白,屋內靜如落針可聞。

    “還有,去年八月,澄園有幾個不省心的,合謀不軌,侯爺察覺后,便直接把那幾家都發去了西北做苦役。”

    彭壽家的心頭一震,這事她捕風捉影知道些。那時顧廷煜剛過世,藉著辦喪事,賴mama在兩府之間走動勤快,后來也不知怎么了,賴家的兒叫人告了徇私貪腐,落了個發配充軍,賴mama一家足足八口人,無聲無息就不見了,連帶著澄園也沒了好些人,也不知賣去哪里了。

    自這之后,澄園愈發嚴得跟個鐵柵欄般。

    “你們是顧府的老人兒了,看著侯爺大的,可比我嫁進來的日長多了。”明蘭并未有半分恐嚇之意,只一概平淡直敘,“侯爺是個什么性,你們想來比我清楚。”

    顧廷燁是個什么性?眾婆低著頭,面面相覷。

    十歲敢騎著烈馬在市井里橫沖直撞,一上傷了十幾個姓,老侯爺賠錢賠禮無數;十二歲敢揪著堂兄顧廷煬的領往糞池里按,險些沒把人淹死(不過拖上來時也熏暈了);十歲,眾人從屋頂上把吊了半夜的顧廷炳救了下來,人已凍嚇的半死;十四歲就敢把令國公的世孫拴在馬后,拖著在校場跑了圈,令國公差點沒把官司打到御前去;到了十六歲,更是見天兒的跟老叫板,敢回嘴,敢動手,一腳下去,把多少個不長眼的奴才踹得吐血。

    如此彪悍盛名,眾婆不禁縮了縮脖。

    明蘭就要這個效果,她涼涼道:“這里預先說一句,有些事兒,就算你們欺我年輕臉皮薄,不好發落老人兒,可也得想想侯爺。反正哪日我若沒法了,就只能去請示侯爺咯。”

    這個威脅很奏效,眾婆老實的退了下去。

    捧著肚,明蘭仰天看屋頂,不敢過多的做針線看書,怕壞了眼睛,現在晚上雖有些娛樂活動,卻依舊無聊,這種時候,最適宜的活動莫過于搓麻將。既不過分勞累身體,又能鍛煉腦力,可惜為了保持美好形象,明蘭死死忍著。

    最可恨的是小沈氏,托言說要求,想走十廟祈福,居然鼓動了婆母,此時春光正好,天氣也一日暖過一日,鄭老在家養病久矣,想著也不知自己還有幾日活頭,頓時心癢。鄭將軍夫婦均是至孝,見一向安靜無求的母親流露出門踏青的愿望,便是無論如何也想替母親達成愿望的。如此,小沈氏便打著陪婆婆的旗號,開開心心出門游玩去了。

    你說她自己出門也就罷了,明知明蘭此刻閑的發霉,還故意時時送信過來饞她,一會兒是‘山澗水頭好了,回頭給你帶一筐酸果來,又脆又香’;一會兒又是‘這里風光好,站在山頂,幾欲凌峰而去’——這個不愛讀書的,還寫錯別字!應該是‘風’好不好!

    明蘭愈發氣悶,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和這半盲絕交!

    要說還是娘家人疼她,約又過了七八日,王氏帶著新兒媳柳氏連同華蘭一道來了,明蘭擺出前所未有的熱情來迎接,不料卻見王氏一臉漆黑。

    明蘭請她上座后,便去打量一旁侍立的少年婦人,只見她上著大紅蝶穿花銀鼠薄緞襖,下著淺芍藥紅鑲兩指寬黑絨邊的萬福字褶裙,漆黑的頭發一絲不亂的梳成了個圓髻,頭上規矩的戴著赤金五鳳朝陽大釵,耳畔是一對大珠墜。

    怎么說呢?很正規的打扮,從頭到腳找不出毛病來,很正規的一個人,從站立的姿勢,到視線下垂的角,都完美的好像教科書里出來。不過長相嘛……明蘭以前見過她,如今仔細打量,便知小桃的觀察沒錯,雖有幾分端正氣,但的確長得挺……嗯,挺國泰民安的。

    “這位便是新嫂嫂吧,合該我上門去看嫂嫂才是,卻叫嫂嫂勞累了。”明蘭給王氏行過禮,便趕緊請柳氏坐,那邊華蘭早已不客氣的自己坐下了。

    “六meimei快別這么說了。”柳氏的聲音倒好聽,寧靜溫雅的,“都是自家人,說什么勞累的,你如今身重,正該如此。”

    丹橘見不得明蘭捧著肚還活潑,已趕著把她攙著坐下了,明蘭已看出王氏不對勁了,這時候不能說她‘氣色好’,也不能光說場面話。她想了想,趕緊道:“瞧似是瘦了,想是這陣累著了。可要好好保養才是,大哥哥大嫂嫂都在外頭,指不定多心疼呢。”順帶配上微蹙的眉頭,恰當的顯出關懷和擔心。

    華蘭暗叫明蘭好口才,柳氏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王氏果然神色一霽,順下氣來:“還是你這孩懂事,這些日……唉,真別說了,處處不順心。”說完還冷瞪了柳氏一眼。

    柳氏宛若泥塑石頭般,一動不動。明蘭忙接上,湊趣著和王氏說話,華蘭似有些無可奈何,只過來搭了幾句,柳氏始終不大開口。本來氣氛還好,誰知王氏句不離怨氣,又明貶暗諷的扯到柳氏身上去了,“人家兒媳溫順的跟只貓兒般,卻有那沒運氣的人家,逮回只野貓,不懂規矩又死樣活氣……”

    華蘭見王氏又來了,忙道:“娘,您別這樣了。我那侄女兒還不夠你忙的呀。瞧她一日日大了,您也別光顧那些有的沒的,弟弟把閨女托付給你,您好歹也教她識幾個字,念兩句詩,瞧老跟前的全哥兒多懂事乖巧。如今握筆描紅都有模有樣,您也著些呀!”

    華蘭不說還好,王氏愈發氣憤,用力拍了下桌:“好好好!合著你們都是對的,只我一個是在無理取鬧!得了,我今日也來過了,明蘭,你好好將養著,別你那沒福氣的五姐生了個姐兒,如今成日受人糟踐呢!你婆婆那兒我也不去了,你去說聲罷,我們走了。”

    明蘭忙起身挽留,奈何王氏非要走,華蘭忍不住道:“要不,娘和弟妹先回去,我再留會兒。”王氏瞪眼道:“留什么留,你meimei還要養著呢。”

    華蘭嘆氣道:“娘,我是回袁府,又和您不順。況且我和六meimei多日不見了,還不許我們姐妹倆多說兩句呀。回頭我再去夫人那兒行個禮,免得叫人說咱們的不是。”

    到底是自己女兒,王氏口氣雖很沖,卻也允許了,當下便一陣風似的走了,柳氏默聲不語的跟在后頭。明蘭看的目瞪口呆,這么火爆,該不會是更年期到了吧。

    直到人都走了,明蘭才趕緊把華蘭拉進里屋,舒泰的坐好,上香茗茶點。

    華蘭瞅著明蘭的肚,笑道:“瞧你這般紅光滿面,我就放心了,老總憂心你瘦的皮包骨呢。”明蘭憂愁的撫著自己的肚:“可別胖的厲害才好,回頭收不回去了。”華蘭笑罵:“你個臭美的,這會兒還想著好看呢。”

    姐妹來互問長短了幾句,明蘭便按捺不住好奇,緊著問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怎么氣成這樣。”

    華蘭喝了口茶,嘆息道:“別提了,這陣娘處處碰壁。先是五妹生了個閨女,她成日擔心五妹在夫家受委屈,不差五的跑去家氣指頤使一番。要說頭兩回是好的,那家老居然說丫頭片哪那么金貴,要兩個奶娘伺候著,又不使她銀,要她來廢話!”

    明蘭連連點頭,十分捧場,華蘭又道,“唉……可說到底,五meimei是要在家過日的,說兩句就好,娘也……”她艱難的挑了個詞匯,“去多次了,每回都要敲打老一番……”明蘭微微皺眉:“這不好吧。日長了,五姐夫就是脾氣再好,也難免不高興呀。”

    “誰說不是?!”華蘭狠狠咬了口噴香溫熱的小米軟糕,“老覺著不對了,趕緊將娘叫了去訓了兩句,娘就委屈的什么似的。唉,接著是弟成親,爹老覺著娘沒有用心辦,幾次當著管事的面叫娘下不來臺。”明蘭忙道:“爹也是多心了,怎會如此呢!”當著人家的親生女兒,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說呀。

    誰知華蘭竟十分公正:“也不是爹空xue來風。娘心緒不佳,難免將氣出在旁的事上了。”

    明蘭默默的,沒有接話,華蘭接著道:“再接著新弟妹進門了。要說這弟妹呢,也是不錯,從新婚第二日起,就老實的給娘站規矩。娘的脾氣不好,有時說話有些難聽,弟妹也忍了下來,沒半句回嘴的。連著兩日,叫她端著水盆站在門口服侍,她也一聲不吭的照做了,院里風冷,叫她站就站,叫她跪就跪,唉……娘也真是,這里里外外瞧著,都只會說弟妹賢良孝順,反是娘做婆婆的,刻薄寡恩,無有慈愛之心。”

    接下來的,明蘭想也不用想,定是有人出手了,“爹,還是老?”

    “是爹。”華蘭抿了抿嘴唇,“爹和柳大人素來交好的,當初打過包票絕不會虧待小兒媳的。如今娘卻這般折騰人家閨女……這不是打爹的嘴么!爹忍了好幾日,娘最近活脫跟我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