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你三個月的時候，你爸爸那時候混賬，喝了酒非要騎摩托車，我說我懷著孩子不坐他的車，他非不干，拖著我上摩托，我沒有辦法，只好坐上去。結(jié)果后來車翻了，我那時候哭啊，又哭又急，生怕我的孩子掉了。我就躺在地上求菩薩，求菩薩保佑你。我那時候還跟菩薩說，只要你好好的，我少活十年都愿意……還好你皮實，我摔得手腳動不得你都沒事。”

    “等你出生，還不到十四天，就得了黃疸病，沒我手臂長的一個小姑娘，就被送進藍(lán)光箱烤，全身插針管，我一天二十四小時盯著你，就怕你亂動。有時候撐不住睡一小會兒，馬上就夢到你小手亂扯渾身是血，又馬上醒過來……”

    “因為你進藍(lán)光箱，奶沒人吃，左邊□□脹得厲害，我第一次當(dāng)mama，又不知道擠，后來脹多了，奶水在□□里化了膿，痛到鉆心，醫(yī)生就用竹簽刺進去，把膿水化出來……”

    宋一媛聽不下去，“媽……”聲音又啞又顫。

    “我也是第一次當(dāng)媽。”宋mama哽咽著，“養(yǎng)個孩子遭了多少罪，心里有多少擔(dān)心，做了多少噩夢，你們這些做子女的，不求你們?nèi)话攵己谩Ｎ也慌文阌卸嗔瞬黄穑揖椭幌肽惆舶卜€(wěn)穩(wěn)的、平平安安的，讓我少cao一點心，晚上能睡個安穩(wěn)覺……”

    “你總說你長大了，什么都獨立了，不需要我們管。我也求求你體諒一下我們做父母的心，控制不了啊。自己的孩子被別人東說西說，說得那么難聽，你說哪個父母不著急不生氣？”宋mama吸吸鼻子，“你都二十九歲了，早過了小女生天真的年紀(jì)，不要總想成為什么大作家，現(xiàn)實一點，踏實一點，過好日子，好不好？”

    宋一媛澀聲道：“媽，你為什么就不讓我寫東西呢？”

    “楊歆的事，你忘了嗎？”

    宋一媛渾身的血一下子凝固了。

    “你害死過一個人啊。”宋mama看著她，眼神悲痛而殘忍，“你平凡一點，安安靜靜的，我們不能當(dāng)什么事都沒發(fā)生啊！”

    宋一媛如墜冰窖，冷得牙齒打顫。

    “……媽，楊歆不是我害死的。”

    “你當(dāng)時要是少說些傷人的話，在她跳樓的時候接一下電話，那個姑娘也不會死啊……”

    “所以我不接電話也有錯？”

    宋mama擦眼淚，并沒有看到宋一媛的表情，只是望著沙發(fā)上一片葉子說：“你該接的呀，畢竟是一條命。”

    宋一媛眼里含著淚，卻咬緊牙并不讓它掉下來，紅著眼眶看著宋mama：“所以這輩子我就該背著這條命庸庸碌碌、低調(diào)無比的活，最好一輩子不提我在Y大上過學(xué)、學(xué)過中文、答辯的時候遇到過那些事情？”

    “你該這樣過。”宋mama說，“知道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宋一媛轉(zhuǎn)身就走。

    “你干什么去？！”宋mama大聲驚疑。

    “出去散散心。”頓了頓，站在門口，背對著她媽，顫聲道，“媽，我知道你養(yǎng)我不容易，吃了很多苦，也很愛我，我也愛你。但你的愛令我喘不過氣來。”

    “你控制不住不管我的生活，不是愛我，而是你控制欲強。你也有自私、無知的一面，有你的好，也有你的壞，我是您女兒，承受這些的時候，不是必須都要接受，我有拒絕的權(quán)利。拒絕不代表不孝。你不對，不能因為我是你女兒，就一定要我附和說對。”

    “我有想要的東西，想去做的事情，您可以表示反對，我采納不采納是我的事情，您也不要拿感情來威脅。如果您一定要拿感情說事，那我只能承認(rèn)：我理解不了父母的愛，我對你們沒有同等深的感情，和做個懂得感恩讓你們開心的女兒相比，去做我自己喜歡的事情等等這些事，更能讓我開心。”

    “我生命的價值，不是你們的附屬綁定。我從一生下來，就是我。”

    “那些為我好的話，我不想聽。真的為我好，假的為我好，都不重要。我只想問你一句：你說為我好的時候，你看出來我過得那么不好了嗎？”

    說完就開門出去了。

    一出門宋一媛就跑起來。路很直，又很寬，整條路上沒有一輛車，沒有一個人。

    剛開始跑的時候宋一媛內(nèi)心空曠，跑著跑著眼淚就流出來，

    十六歲，二十歲，二十四歲，她和mama的隔閡越來越深，她越來越了解自己的mama是怎樣一個人，也越來越了解自己。不是沒有嘗試溝通過，都是失敗。母親從來不會把你當(dāng)平等的人，自己也從來不敢把她當(dāng)做除母親以外的人看，溝通就死了。

    都說年齡大一點就好了，就懂了。

    還是不能懂，就是不能懂。怎么懂？

    又覺得算了。上次算了，這次算了，統(tǒng)統(tǒng)算了。

    算不了。

    所有你曾經(jīng)以為算了過去了的妥協(xié)，存著存著，就會在某一天突然爆發(fā)出來，炸出一身血。

    我這一身熱血，它對尋常生活適應(yīng)不了，它對寡淡人生興致缺缺。

    它不服輸！它就天真！活不活？活！

    “宋一媛！”她仰天大叫，“宋——一——媛————”

    眼淚隨風(fēng)進頭發(fā)里，她大吼大叫一陣，忍不住笑起來。

    風(fēng)很涼快，月亮很乖，心跳強有力，草兒好香。筆直的公路，燈光靜謐昏黃。一直跑，一直跑，好像熱血的人生沒有盡頭。

    不知道跑了多久，宋一媛氣喘吁吁，汗如雨下。她累得胸口疼痛，腿直打顫。可她的心里一片清明，更是前所未有的敞亮。

    她漫無目的地走了走，休息得差不多了，轉(zhuǎn)身往回走，一回頭，就看到一輛白色的車遠(yuǎn)遠(yuǎn)停著，大概有兩三百米。

    那是她的車。

    開車的是誰，不做他想。

    宋一媛慢慢走回去，離車大概一百米左右的時候她站住不走了。車?yán)锏娜说攘艘粫海缓箝_門下來，遠(yuǎn)遠(yuǎn)看著她。

    “禹毅——”

    男人就開始往她這邊走。

    宋一媛跑起來，一邊跑一邊叫：“禹毅！禹毅！禹毅！”心里真的好脹，要溢出來了。

    她像一枚炮彈，“biu”一下射進人懷里，結(jié)結(jié)實實撞的，撞得禹毅往后退了三四步。

    “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

    “嗯。”

    “好喜歡你，好喜歡你，好喜歡你。”

    “嗯。”

    宋一媛閉著眼，嘴角翹著，胸口重重起伏，粗聲粗氣：“我不想當(dāng)家庭主婦了，我想寫東西，我想發(fā)出聲音，我想和更多的人對話。”

    “好。”

    宋一媛安心了，抬起頭來亮晶晶盯著他：“我知道你不想聽我說謝謝，我不說。夫妻之間最好的感恩，就是彼此之間互相信任，保持愛意。我會每天多愛你一點，多想你一會兒，多反省自己。我要變成更勇敢的宋一媛，更優(yōu)秀的宋一媛，更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