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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的欠債還完,再離鄉背井,告別過去,人生從頭開始,找找活著的意義。結果暑假他送了兩個月外賣,又改變了主意,主管深受學歷之困,朝他說。“回去念大學,哪怕混個文憑,都比拿著高中學歷找工作強,讀書改變命運,不讀書,你到了哪里都只能重復自己的老路。”余皓解釋道。“說得挺好。”陳燁凱說,“不過我覺得,讀書也不全為了命運,朝聞道夕死可矣,讀書體驗是快樂的,而大于它的回報。做什么事,也別總奔著‘有用’去。”余皓不太明白,但從來沒人告訴他這些,聽了就點點頭。接下來,他攢了幾個月的薪水,入學了。學費與住宿費都只能先欠著,一月四百生活費,充話費、當家教的交通費、天冷添被褥……眾多名目開銷,得花到放寒假。搬進宿舍時,他曾經是希望與室友搞好關系,重新開始一段人生的。但從軍訓開始,他就漸漸發現,困擾他許多年的問題仿佛永遠都在。軍訓時室友抽煙,他抽不到一起去;軍訓結束大伙兒聚餐請教官吃飯,一人五十,五十是他四天的伙食費,他也不去。室友叫上他去網吧包夜,一晚上十八,還要吃吃夜宵,二十五,兩天伙食費,去不了。別人說請他,他沒錢回請,也不愿意白花人家的。室友湊錢扯了個網,他是出了,想玩玩免費的手機游戲,讓生活不那么枯燥,結果下迅雷的下迅雷,看視頻的看視頻,搞得他惱火死,因為這事兒,和他們吵了一架。“蘋果手機是奶奶給我買的。”余皓很珍惜這個手機,他在收拾奶奶遺物時,發現了這個包裝好的,準備考上大學后交給他的禮物,上面有摔過的痕跡。“我準備把它賣了。”余皓說,“拿來當伙食費。”陳燁凱說:“沒必要,賺錢雖然難,卻也沒到這地步,留著吧。”余皓終于認清現實,放棄了融入大學這個人情社會的打算,恢復了高中時的生活,把自己封印起來,能不說話就盡量不說話。讀讀書,希望能拿個獎學金,而貧困資助的申請,他把證明備齊了,最后也沒給他。都考這三本學校了,還讀什么書?裝給誰看?“助學貸款呢?沒去申請么?”陳燁凱說。“還沒批。”余皓答道,“學院說,材料不齊備,需要我媽的簽字,可我媽也不知道去了哪兒……出不了證明。”陳燁凱“嗯”了聲,說:“回頭問問去。”后來,余皓在寢室里受到了孤立,就像一枚陰郁的野生菌般,總讓人覺得不自在,礙眼。寢室常常有說有笑,他回去就戴著耳機躺床上,室友故意揶揄他,只當他聽不見,其實他全都聽見了。期中考前,室友想抄他的英語試卷,他沒答應也沒拒絕,大伙兒就默認他答應了,結果開考后,他也沒給人遞紙條,這個行為最終引起了寢室的公憤。當夜熄燈后,他們拿被子把余皓一蒙,把他結結實實地揍了一頓,又倒了幾杯冷水進去。“艸!”屏風后正睡覺的周昇終于聽不下去了,一坐起來,走到余皓病床前,問,“哪幾個?405的嗎?老子讓他們好看!”陳燁凱完全沒想到屏風后居然還有個人在偷聽,怒道:“你給我坐下!”陳燁凱看上去斯文有禮貌,方才那話竟是帶著不容置疑的氣勢,周昇不得不給他面子,只得坐在一旁。傅立群笑道:“紅毛練過拳擊,一個可以打他們一整班。上回我倆在外頭見幾個人對個女孩拉拉扯扯,他上前一拳,對方就躺了。”“那你打去?反正打傷了人,別人也不好喊你賠,肯定賴著他,去不?”陳燁凱朝周昇道。周昇一想也是,沒人敢惹他,肯定又要讓余皓背鍋。余皓看著他們,心里不知為何,生出些感動。要是當初進學院時分到他們當室友,說不定會好得多。但也許相處久了,他們一樣也會討厭自己吧。那天晚上,他記得非常清楚,睡到一半,被子一蒙頭,醒來后他終于知道發生了什么。他們揍自己揍了很久,最后一哄而散時,余皓沒有掀開被子,只蜷縮在被里,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淌。“讓他們當心點。”周昇朝陳燁凱說。陳燁凱道:“你才是給我當心點,他們寢室誰被打折腿了,我就找你了,你是第一嫌疑人。”周昇:“……”余皓忍不住笑了起來,說:“不用了,謝謝。我都想開了。”周昇問他:“冤枉你偷東西這事兒,你那寢室里頭肯定也出了不少力沒跑了。做人怎么能這樣?就不怕被雷劈嗎?”余皓說:“不怪他們討厭我,我有時候,其實也挺討厭自己的。”眾人:“……”再后來,傅立群替他介紹了那份勤工儉學的工作,緣因見他在球場旁喝自來水,其實余皓自己心里也清楚,之后就再不去打籃球了。家教一次付他八十,每個月去上四次,他很珍惜這個機會。學生最開始不大配合,余皓也沒罵她,只在家長面前實話實說。上了七次課,那小學生可能想把他趕走,就把表放他包里了。他起初沒想明白,發現包里多了塊表,因為從前的事,一度非常警惕。他以為是室友塞他包里,就把表拿出來,擱在桌上,也不吱聲。結果大伙兒注意到那塊表,也沒說什么。余皓愈發疑惑,正想把手機賣了,順便帶著表,問了下回收舊貨的,這表多少錢。得知價格后就驚了,正準備在自習室外貼個招領布告,學生家長就報警了。他每次去對方家里,都直接進書房,雖然覺得這家人有錢,但從沒想到表是從這兒來的。他直到警察來之前,始終以為是在自習室上收東西隨手收錯了,或是背后那排的人,把表擱在桌上,不小心正好掉他包里。“這些話,你告訴薛老師了嗎?”陳燁凱問。“有些說了,有些沒說。”余皓疲憊道,“他不信我。”陳燁凱說:“薛老師是好老師,怎么這么說?”“他的眼神和我初中班主任一模一樣。”余皓答道,“有次老師抓我抽煙,我不抽煙的,吃飯時拼桌,被隔壁桌熏了煙味,老師就認定了是我,他們對我都有偏見,解釋太多也沒用。”“換我我也不活了。”周昇感慨道,“活著真他媽惡心。”眾人:“……”“那你從小到大,就一個朋友也沒有嗎。”陳燁凱不理會周昇,朝余皓說道。陳燁凱這話,只是為了下一句作鋪墊,說出口后等著余皓的反應。余皓靜靜地想了一會兒,只想搖頭告訴他,自己走到今天,一半是困頓,一半也是性格使然吧。但就在他想說“沒有”時,突然想起了夢里的將軍。“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