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速度，穿梭在人群中尋找著顧真真的身影。

春山醉（六）

日頭西沉，天邊飄浮的綿云被那霞光染得絢麗斑斕，如柔順的綢帶一般，由穹頂延伸至山巔，最后隱入那層疊起伏的山巒之后。

湖面上方懸著幾片低矮的流云，首尾相連，被那最后一道金色的霞光所渲染，仿若一條潛伏在深淵之中的金龍騰飛而出，張牙舞爪，睥睨天下蒼生。

眼見著街道上來往的行人漸漸變得稀少，白日的喧鬧入了夜也消停下來，許攸站在小石橋上，額前那由于著急而覆上的一層冷汗已被這寒冬里的涼風(fēng)拂干。

那胖丫頭到底去了哪里，怎么找遍了整個(gè)洛清城也沒見著她的蹤影？

萬一真出了事，他要如何與顧瀟交代？

許攸越想越氣，氣自己思慮不周，沒把人看好。他用力一甩袖擺，狠狠吐出了一口濁氣。

既然在城里找不著，總不會(huì)叫人帶出了城罷？

懷著這樣的猜測，許攸回身往城門狂奔而去，正要問那當(dāng)值的守衛(wèi)是否見過一個(gè)胖丫頭出城，卻沒想到在城墻根下見著了一群八九歲的孩童嬉鬧。

許攸看著那背對(duì)著自己的胖丫頭，整顆心終于落回了胸腔之中，只是，眼前這個(gè)畫面怎么這么奇怪？

許攸負(fù)手站在遠(yuǎn)處，探究的目光定在那墻根下的方寸之地。

只見眾孩童簇?fù)碇粋€(gè)環(huán)眉闊目、稍顯高大的男孩嘻嘻哈哈地對(duì)著站立在他們對(duì)面的顧真真扔雪球，而顧真真這一邊卻是只有她一個(gè)人。

本來這尋常孩童間的游戲并不足為奇，只是定睛細(xì)看，見那顧真真一動(dòng)不動(dòng)，雙手緊握成拳，身子微微發(fā)著抖，弱小的背影顯得有些孤獨(dú)無助。

許攸凝神諦聽，就聽見那為首的男孩朝顧真真喊道：“你這個(gè)沒爹沒娘的野丫頭，我們才不跟你玩！”

顧真真仍是站在原地：“你們才沒爹沒娘！再胡說，我就——”

“就怎么樣啊？啊？哈哈哈哈哈！”顧真真說到一半，那些男孩便起哄截?cái)嗔怂脑挕?/br>
那為首的男孩或許是見顧真真雙拳緊握，便嚷道：“有本事你來打我呀！”

顧真真哼了一聲，松開拳頭應(yīng)道：“有本事你打你自己呀！”

那男孩漲紅了臉，就要走上前撲向顧真真，顧真真彎腰撿起一截干枯的樹枝，作勢(shì)朝他揮了揮：“你敢過來？”

那男孩叫道：“我怎么不敢？”說罷，自己也團(tuán)了一個(gè)雪球，想走到近處砸顧真真的臉，身后一個(gè)皮膚黝黑的女孩拉著他胳膊說：“你是男子漢，對(duì)付她還要什么武器？”言語中隱隱含著幾分嘲諷。

那男孩側(cè)首看了看女孩，許是他心悅她，不愿在自己心儀的人面前失了面子，便一把將手里的雪球砸在腳邊，隨后朝她露出一個(gè)燦爛的笑容，轉(zhuǎn)而惡狠狠地瞪著顧真真，步子已經(jīng)跨了出去，雙臂也舉了起來。

顧真真不但沒有退怯，反而是上前一步，握著那截樹枝，喊道：“你敢過來？信不信我一腳把你踹上天給鳥兒吃去？”言畢，還將右腿高抬，像模像樣地舞了兩下。

那男孩見著她這個(gè)架勢(shì)，似乎有一些猶豫，步伐就慢了下來，但聽身后一眾孩童給他吶喊助威，便又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幾個(gè)箭步?jīng)_上前，就將顧真真推倒在地，坐在她腰上，手上拳頭就要落在她臉上。

顧真真也發(fā)了狠，擰著他的胳膊，趁他吃痛，翻身將他掀倒在地，騎在他腰身上，一手揪著他的長發(fā)，一手?jǐn)Q著他的心頭rou，嘴里高喊著：“駕喲，歪嘴驢子莫要怕，我?guī)闳ツ憷牙鸭艺夷隳铩?/br>
那男孩躺在地上，嘴里“哎喲哎喲”叫疼。

許攸憋著笑，走到顧真真身旁將她拽了起來：“丫頭，我尋你尋了許久，走罷，回府去，再晚些，你哥哥該擔(dān)心了。”

那一眾孩童聽到許攸對(duì)顧真真說的話，只當(dāng)他也是顧真真的什么人，便各自慌忙散開，逃回家去，只留下地上那個(gè)，疼得臉上五官糾結(jié)在一起。

顧真真還不罷休，踹了他屁股一腳，惡聲惡氣道：“你求饒不求饒？”

那男孩抱著腦袋，揉著自己的頭皮，哀哀地喊了幾聲“姑奶奶，饒了我罷”，見顧真真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他才爬起身，躬著身子跑開了。

許攸牽起顧真真的手，見她面頰紅潤，并沒有受什么傷，才放下了心。

回府路上仔細(xì)一問，才知道，這丫頭是被擁擠的人群推推搡搡間，愣是給擠到了城門口，恰巧遇著了剛才那些孩童。那些孩童平日在街上見著她，總是會(huì)嘲笑她沒有爹娘，這一次也不例外，所以她才很討厭出府。

顧真真說起被人嘲笑沒爹沒娘時(shí)，臉上并沒有顯出絲毫的慍怒，反而言語間透出一股nongnong的失落。

許攸伸出手?jǐn)堊∷募珙^，把她往懷里帶了帶：“逝者是用來追念的，但是你的心還要分一半給那些活著的、值得你珍惜的人啊，你還有哥哥，還有弟弟，趁他們還在身邊的時(shí)候，好好與他們相處，畢竟他們都是你的家人，待你也是真的好——”

顧真真突然扯了扯許攸的衣袖：“許哥哥也有珍惜的人么？”

“我么？”許攸想了想，平靜地?fù)u搖頭，“以前有，現(xiàn)在沒有了。”

“那你也沒有家人么？”顧真真仰頭望著許攸，眼中盡是茫然。

“沒有。”許攸笑了笑，將顧真真抱了起來，“總之呢，有人真心待你好，你就要好好珍惜，否則將來有一天追悔莫及，知道了么？”

見顧真真似懂非懂地點(diǎn)點(diǎn)頭，他才意識(shí)到自己說得太多，八九歲的孩子根本沒辦法理解這些，便換了一個(gè)話題：“平日里那些孩子也是這么欺負(fù)你么？”

顧真真低頭玩著自己的手指：“平日里有奴婢守著我，他們只敢罵我，不敢動(dòng)手。”

許攸一聽，有些內(nèi)疚：“這么說來，今天你被欺負(fù)，還是我的錯(cuò)了，唉，是我沒有好好守著你，哥哥跟你道歉，好不好？”

顧真真抬起頭看著許攸，表情古怪，像是想笑又不敢笑：“被欺負(fù)的才不是我呢，你沒見著他被我打趴下，向我求饒么？”說完，終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要不是之前許哥哥教我上樹翻墻，我的力氣也不會(huì)這么大，能把他給掀翻在地。”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了顧府大門，門外烏泱泱站了一排人，見著二人歸來，急忙迎上前，為首的是顧問：“哎呀，公子、小姐，你們總算是回來了，老奴還以為……”

“以為什么？”許攸挑眉看著顧問。

顧問老臉一紅，他心底以為許攸逃跑，順帶連顧真真也一并拐走了，此刻見二人安然歸來，心里便有些發(fā)虛，生怕叫許攸窺見了他的想法，連忙解釋道：“沒什么，沒什么，天色已晚，還請(qǐng)公子小姐前往飯廳用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