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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坐在擔架旁邊,一言不發。隊伍絡繹過去,他想不明白,為什么他和周瀾之間一定做下一個解不開的生死疙瘩呢?手肘撐在膝蓋上,他深深的埋下頭,愁死了。而周瀾也知道,時至今日,事已至此,杜云峰不會再朝他下殺手。他倆這輩子愛也不對,恨也不對,總之是都不對了。隔著山隔著水沒有關系,隔著四季輪回斗轉星移都沒有關系,唯獨隔著殺父的大仇,誰也化解不了。杜云峰是個血性男兒,不是什么都原諒得下。而周瀾心里,此刻只有一個對他好到無底線的賀駟,命運陰差陽錯撮合了他們倆,他許諾了他,他心里只有他,只能有他。今天話挑明了,以后再也沒有裝聾作啞的大道好走。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吧。“現在都懂了吧?”周瀾輕聲說。杜云峰悶聲悶氣,聽不出情緒地回答:“懂了?!?/br>“我和他走,咱們這輩子就別見了,好吧?”周瀾問。杜云峰難過得使勁搖頭,可他也說不出反對的話。半晌他才復又抬起頭,眼睛通紅,他用盡畢生的力氣說:“好!”但杜云峰沒有沒有把那兩個人丟在荒山野嶺里,兩個近乎殘廢的人,丟在山里就是個死。不知道他是恨了還是怕了,他真的不再見周瀾,那擔架是兩個小兵捆在身上懸靈靈的拖過斜坡的,周瀾當然也不是有骨氣到有人救助還拒絕的地步。翻過最險惡的山峰,后面路途好了很多,周瀾刻意讓小兵把擔架抬得和賀駟近一些,他時不時的就和賀駟說幾句話。賀駟燒得越來越厲害,周瀾跟他說話,他認真的聽,可是他太虛弱了,回答的聲音總是被馬蹄聲擾亂,后來他索性就不說了,只是一路和周瀾笑笑。“這荒山野嶺的一股子怪味兒,”周瀾抱怨,他偶爾聞到,隨風飄過來一絲絲,時有時無,秋老虎曬在頭上,他有些焦躁,“今天尤其明顯。”有小兵奇怪地看他一眼,然而并不言語,都在趕路。賀駟笑笑,鼓起力氣安慰他,他說:“山里什么都有,有點怪味兒沒什么,等出了山就好了?!?/br>他順手拉扯好遮擋蚊蟲的毯子,然后依舊是趴在馬背上朝周瀾笑,周瀾躺在擔架上,仰望著他,只覺得這青年笑得眉目舒展,溫柔至極。“師座,能跟你商量個事嗎?”賀駟又說。“什么事?”周瀾問,賀駟很虛弱的樣子,還有請求提出,那必定是很重要的事情,“急嗎?”他問。賀駟聲音很輕,完全不是以往中氣十足的棒小伙摸樣,只聽他輕言輕語的說:“以后,咱不當兵了行嗎?剩下的錢夠活一輩子了,不碰槍了行嗎?”周瀾愣了一會兒,因為沒想到他會提這種要求,他們這種人,不扛槍,不殺人,不水里火里,還能過日子嗎?可賀駟是認真的,他雖然在笑,可滿眼都是誠懇的請求。賀駟嘴動了動,可是因為太虛弱,再沒發出聲音。但是周瀾讀得懂,他問的是“成嗎?”“好。”周瀾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當初杜云峰問他不出國行不行,不當土匪行不行,不給日本人賣命行不行……都沒能動搖他,他一步一個血腳印的走著自己的路,想給自己,給周圍的人一個更好的生活,可他把他們都給弄丟了。所以他說好,賀駟已經這個樣子,自己已經這個樣子,還要錯過多少才肯回頭呢?他朝賀駟笑,心里想著等逃過追兵,治好了傷,他就帶賀駟回家去,再也不讓他去掙命了。把家安在哪里好呢?天津是不能回了,那去上海,或者漢口?重慶就算了吧,窮山惡水的,想起來都千里迢迢。或者干脆更遠一些,漂洋過海吧,瑞士就不錯,沒有硝煙戰火。他的精神放松下來,在晃晃悠悠的擔架上睡了過去,賀駟半清醒,但只要能睜開眼睛,就直勾勾的盯著擔架上的人看,看不夠的看。一天之后,他們終于到了商丘,出了大山,無線電終于飛了出去,杜旅的接應部隊很快到達。帶頭是宋書棟,他帶兵沖在前邊,什么都顧不上了,一接到杜云峰的電波,他又哭又笑簡直嚇死了通信班。過去的四五天里,他坐立不安,越想越后悔,腸子都悔青了——杜云峰如果有去無回,那不就等于自己親手害死的嗎?自己為什么要聽那個姓馬的鬼話,周瀾是日本人的眼中釘rou中刺,早晚都會被出手除掉,自己怎么就那么心急呢?杜云峰至少人還自己身邊,近水樓臺,自己干嘛要先自亂陣腳呢?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收場。他帶著人馬沖到山口時,終于迎接到了死傷過半的杜旅殘部。“云峰!”他大喊一聲,連旅座都忘了喊,直接跳下馬奔過去,狠狠地抱住了眼前人。杜云峰心不在焉,既沒有擁抱他,也沒有推開,只是眼神散漫地望著來迎接自己的隊伍,似乎靈魂還卡在半路,沒能跟著rou體一起道回來。還是后繼趕來的一眾軍官讓宋書棟沒臉不松手,別人擁抱是迎接旅座激動的,他的擁抱意味太桃色曖昧,光天化日之下見不得人。緊急征用了商丘的醫院,傷兵們住了進去,杜云峰重新包扎了傷口,他rou皮子合,除了用酒精浸透血痂紗布往下撕扯時他皺了皺眉,全程都是沒有表情的狀態。宋書棟跑前跑后的忙活,洗了熱毛巾給來幫他擦臉擦身上,他也混不在意。起初宋書棟還心里很是高興,覺得畢竟日久生情,杜云峰打完罵完,其實還是心里和他親近,結果他出去的片刻十分,勤務兵進來幫杜云峰換衣服,人家也也沒拒絕。敢情杜云峰現在一視同仁,對宋書棟和其他人一樣一樣的了。之前還討厭的,現在都懶得討厭了。周瀾和賀駟傷勢都很重,尤其賀駟,進商丘就已經昏迷不醒。杜云峰去過一次手術室,周瀾的手術做了很久,等手術燈一滅,一名醫生滿頭大汗的走出來,秋涼時節,醫生的前胸后背卻濕透了。杜云峰從長條凳上緩緩站起,神色冷淡,只是望著醫生,卻不肯走過去。倒是趙小虎機靈,跟了杜云峰這么久,心里有點譜,跑過去問醫生情況。“腿是保住了,”醫生邊走邊摘掉白口罩,他還以為周瀾是趙小虎的長官,故而只對趙小虎說話,“你們長官的膝蓋粉碎性骨折,他自己要求敲開了重新接,我們三個醫生整整拼了一天,如果恢復的好,以后也許還能站起來,得好好養著,不過他那燒傷嚴重,燒傷科還在里面處理,時間可能更長,你等著吧?!?/br>“唉,謝謝大夫,謝謝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