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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亭果然不負所托啊。 “如此我也放心了。” 張懷宗一邊說著,一邊轉而朝那人走,擦肩之時,張懷宗默然頓下,終究低聲開口道:“告訴少亭,莫要為我求情,我這條老命不值得他們來救,從前說的與他再飲,只怕是不可了,讓他將來到了桃李天下之時,將那美酒倒于地上,我也就能瞑目了。” 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的落下來,迷亂了眼前的一切,呼呼的寒風攜著這冰封池塘的寒氣更是凜冽逼人,老人遲暮而無憾的聲音輕飄飄地消散在這冰冷的空氣中,讓人難掩悲傷。 “閣老——” 那人語中哽咽,張懷宗卻是擺了擺手漸漸遠去。 茫茫大雪之下,那個沾滿了雪花,顫顫巍巍背手躬腰的背影,如同漸漸落下的夕陽,讓人生出無限的悲涼來。 待到晚膳之時,張府的所有晚輩都集在一屋之內,張懷宗看著眼前充滿了新生的面孔,既欣慰又悲涼,一家人已是難得如尋常百姓家一般,同坐一桌,談笑生樂。 張懷宗的唇角與眸中皆是不掩的笑意,眾人熱鬧間分明是一派天倫之樂的場景,可只有透過燈光仔細打量,便能看到每個人笑眸中的悲涼與哽咽,既熱鬧又酸楚。 直到入夜時分,穿著寢衣的張懷宗與夫人靳氏靜靜地坐在屋內,聽著窗外簌簌下落的雪聲,隔著桌案,張懷宗的手不由探出,覆在靳氏的手背上。 “這些年來,我忙于朝政,有時數月不歸家,有時干脆住到了內閣,教子養孫的事,都落在你一人身上,辛苦你了。” 年歲已老的靳氏端穩的坐在那,低頭看著覆上來的手,原本包在眼中的淚水微微涌動,卻是被她生生抑了回去。 “這輩子與你在一起,我從未覺得辛苦,便是再苦也是甜的。” 張懷宗聞言眼角微動,皺紋似乎更深了幾分,感覺到眸中的熱意,張懷宗突然不舍地緊緊攥住靳氏的手。 靳氏感受到丈夫的那份情誼,那份情誼經過二十年,超過了夫妻,越過了親情,將彼此滲透進骨血中一般,早已離不得。 “未能與你同日生,今日能與你同去,是我這輩子的最幸。” 一滴淚無聲的從張懷宗衰老的容顏上滑落,男兒有淚不輕彈,此世能得丈夫為她的一滴淚,已是足夠了。 “我們去吧。” 像是安慰般,又像是一種解脫的欣慰,靳氏輕輕覆上自己的右手,握住了張懷宗的手背。 過了許久,屋內響起了老人顫顫巍巍卻又滿是無憾的聲音。 “好。” 話音一落,原本捏著燭臺的左手輕輕一扔,點著燭火的燭臺正好落在那紗幔之上,火苗燎起的聲音漸漸細微地響起,細膩的紗幔被燒出了一個洞,以迅疾地速度蔓延,漸漸變黑,燒成灰燼。 感受到屋內漸漸烘烤的熱意,坐在那兒的張懷宗與靳氏像是給彼此勇氣一般,緊緊握住彼此的手,一動不動,等著這最后一瞬的解脫。 …… 當便衣的韓振帶著錦衣衛到達之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燒焦的房屋已然被水撲滅,夾雜著潮濕的味道,直躥入鼻內。張府上下的所有人皆跪在那燒為灰燼的廢墟前,或低頭啜泣,或嚎啕而哭。 韓振一雙冰冷的眸子此刻變得復雜而掙扎,終究展開袖中由內閣(其實就是嚴氏父子)親自草擬的圣旨,平靜的念出上面每一個字。 念完的那一刻,府內再一次陷入另一種恐懼的嘈雜,作為一個執行圣旨的欽差,他沒有什么能做的,只能靜靜地站在那一堆廢墟之前,默然不語。 漸漸地,聲音越發嘈雜,也越發混亂,就在這時,一個少女掙扎與抵死抗拒的聲音引得韓振微微一動,終究轉過頭去。看到被強拽而出,即便再狼狽也不愿屈從的少女,韓振終于出聲。 “何事?” 話音一落,作為指揮的錦衣衛忙跑過來道:“回大人,此女是罪人張懷宗的孫女,她不肯隨我們回去。” 韓振靜靜地看著那少女,容貌清麗,即便如此情景之下,卻是沒有絲毫的狼狽,背依舊挺得直,頭依然抬起。 “你可知,你這是抗旨。” 聽得韓振這句話,少女唇角淡然地勾起,隨即定定地將目光轉過來,毫不畏懼道:“作為張府的女兒,我寧愿死,也不為官妓。” 韓振默然的看著那少女,過了許久,終究移開目光,看著眼前的廢墟淡淡溢出一句話來。 “隨她吧。” 那錦衣衛聞言當即驚道:“大人?” “一切罪責,由我承擔。” 寧愿如此,他也不愿違背初心,去為難一個忠臣的后人。 話音落盡,身后的錦衣衛松開了手,少女靜靜地看著韓振,看著那個看似冰冷無情的男子,即便臉帶淚痕,卻不失氣節的笑然道:“罪女謝韓大人,我不會讓韓大人為難——” 最后一句話說的輕而縹緲,落在韓振耳中時,讓他微微一震,下一刻,他驚然的轉頭時,卻是為時已晚。 少女幾乎是瞬然間,拔過身邊錦衣衛的佩刀,毫不猶豫地劃過自己的脖頸。 嫣紅的鮮血猶如梅花一般傲然的沿著冰冷的刀刃生長,韓振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上前抱住少女,閃著寒光的佩刀靜靜地落在地上,這一刻所有的人似乎都安靜了。 韓振抱著呼吸艱難的少女蹲下身來,只能看到刺目的熱血沿著少女的脖頸蔓延到少女的衣裙上,開出一片又一片的梅花。 美的傲然。 美的決絕。 “大人……大人的恩情,無以為報……” 少女每說一個字,都是艱難而不易,看著少女嘴角流出越來越多的鮮血,韓振不知道該怎么做,能怎么做。 下一刻,一個冰冷的東西卻是被塞進了他的手中,韓振低頭看去,染著鮮血的手中躺著一枚通身無暇的美玉,即便被血浸透,也掩不住本身的高潔。 在一頓轟然間,看到這一幕的府中女子皆是受到啟示一般,無所畏懼地橫刀自刎,讓身邊呆愣的錦衣衛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 做了這么多年的錦衣衛,抓捕過無數次,可這樣不畏生死的場景,是第一次。 “若有來世……惟愿還做張氏女。” 感覺到懷中少女因疼痛而痙攣的身子,韓振的手中不由緊了幾分,可懷中的少女沒有后悔,沒有畏懼,聽到周圍人驚怔的聲音,知道自己的家人都隨自己而去,更多的是欣慰,是解脫。 是啊,作為清正廉明的首輔之家,她們即便身為女子,也當為家族維持這最后的一份尊嚴,如何能為官妓,丟掉她們張氏的門楣與氣節。 如此,最好。 少女的嘴角漸漸泛起安心的弧度,下一刻,那浸透血液的纖手落下,當少女的眼眸闔上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