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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讓江嫵過去坐。 “娘親的衣裳,娘親坐罷。”江嫵不肯,可衛氏也不理會,擇了另一張凳子坐下。 “娘是將死之人,豈還怕這一點冰涼。” 江嫵聽了就不樂意了,雖然衛氏的情況她了若指掌,心知肚明,可她就是受不了衛氏自個兒這么說。 “娘!”她聲音里處處皆是怪衛氏這般胡說。 衛氏伸手去折了柳條,慢悠悠地道:“‘江山如有待,花柳自無私’,娘親的教書先生曾講過這么一句詩,他說美好的江河山水就在那兒等著人,花兒與柳年年歲歲地奉獻著俏與綠,期盼著人再度登臨觀賞。 娘那時也是個不諳世事的年輕小姑娘,不喜枯燥,喜頑樂,更喜腹有詩書胸有墨的男子。” 衛氏彎著嘴角,輕輕地笑了笑,就似春風拂了面,笑得好看極。 夜風出乎意料地溫柔,燈籠燭火輕輕地跳動兩下,映得衛氏眼底也點了橘色星火。 “可便是這么一個告知我‘江河山水待我’之人,毀了我這一生的‘江河山水’。”衛氏眼里噙了淚,她扁著唇,擰著手里的柳條,委屈地抽泣,宛若一個受了傷的小姑娘。 可她那時,不過十四,確實只是一個受盡寵愛的小姑娘啊。 她是委屈的,受人蒙騙結果累人冤死,可她又是善良的,她做不到厚顏無恥地過著拿人命換來的尋常日子。 “在前路等著我的,沒有美好的江山,只有不值一提的一顆癡心錯付,和無窮無盡日愈漸盛的愧意。我負著重重疚意,再也無緣山水,又何能再臨去賞那花兒柳枝之色。” 眼眶里的淚蓄得極多,只一眨巴,大顆大顆的淚珠兒就奪眶墜落。 “這世間,早就沒有像我這般不堪的人,能見的江河山水了。” 江嫵兩世都未見過衛氏流這般多的淚,那個年少受了雙重打擊的衛善喬赫然出落在她的眼前。 江嫵看著她,心上也被壓了重得喘不過氣的難過,不爭氣地跟著衛氏流起淚來。 只瞧衛氏的模樣便讓人心碎,更又別說她還說了這令人聽著肝腸寸斷的話。 “娘親……”江嫵一直沒有坐下,她走到衛氏身旁,取了帕子給衛氏拭淚。 她觸到衛氏瘦得明顯的顴骨,一瞬就忍不住放聲大哭,“可是,可是,我舍不得娘……娘生我育我,我便是因著娘,才見著您說的‘江河山水’,我原本可以阻止的,您可以不用死的,可是還是讓您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江嫵蹲了下來,伏在衛氏的膝頭,哭得越發厲害。 衛氏就若往常一般輕拍著江嫵的背,動作輕緩又溫柔,好好地安撫著她。 “娘一心向死,是無人可阻的。”衛氏聲音柔和又堅定,這決心焰焰,讓江嫵聽了更是心痛。 “可娘親是我的娘親,您怎就能撇下我,撒手不管了呢。” 衛氏手上的幅度更是輕了,慢慢地給江嫵順著氣。 “可我也是我自己,我的良心一日都未安過。這漫長的二十三年,對娘來說,不是活著,是贖罪,是折磨。” 衛氏摸了摸江嫵的發髻,溫聲道:“乖。你也長大成人了,尋著好的歸宿了。也放了娘,讓娘去承擔二十三年前早該承擔的錯,讓娘舒一口氣罷。” 江嫵都明白,可她就是舍不得。她也明白,盡管她舍不舍得,想不想得通,衛氏也活不久了。 她抱著衛氏的小腿,難受地嗚嗚低哭,心痛地應了一聲,“好。” 江嫵知道衛氏不一定需要她的一句同意,可她還是想讓衛氏無憾。衛氏這一生憾事極多,被人辜負,也辜負了人。 現時艱難地走到生命的最后,江嫵只想成全她,她要去承擔她二十三年前的責任,那便去罷。 即便她不舍得她,可她也不想讓她還要被她的一句‘不舍’給束縛住,她該放了她。 衛氏給江嫵說著從前曲靖的夜色,曲靖的風土人情,曲靖的嚴愿,江嫵哭得低,每一句都清清楚楚地聽入耳了。 這是頭一回,娘親與她說往事,可這也是最后一回。 天兒不知不覺地就轉了灰,燈籠燭火早早便滅了。 拍在江嫵背上的手不知何時開始停了下來,她耳邊聽著伏在桌上衛氏的微弱呼吸聲,那聲兒越來越弱。 江嫵蹲得雙腿發麻,她抬首喚了幾聲,“娘親,娘親。” 衛氏沒有回應,甚至連呼吸的起伏也無了。江嫵心頭梗得發疼,她知她已經去了,這才將不舍響徹天地地喊了出來,“娘親——!” 一聲悲慟過后,江嫵心口疼到極致,哭昏了過去。 江曄站在與念月洲隔池相望的寄涉亭,守了一夜的隔柳燭火,聽了一夜的哭,望了一夜的空對月。 他望著空無一物的灰暗天空,心里也覺著空蕩不安。 念月洲那株沒有熬過冬季的牡丹,也在這兒陪了他一夜。 從今以后,他也無須再來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