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吃早餐，電話響了，是護士長埃德溫娜。她說：“您的病人，那個中國男孩，他突然發(fā)瘋了，情況很不好，您能馬上來醫(yī)院嗎？”

我立刻意識到李出事了，我的心沉了下去。埃德溫娜說，李早上按時起床，然而半個小時前，他突然跳下床，在走廊里亂走，從一間病房闖到另一間，胡亂說誰也聽不懂的中國話，并且手舞足蹈?！爱斘覀兿氚阉麕Щ厝サ臅r候，他又踢又打，誰的話也不聽，拼命要把頭往墻上撞?！彼f道。

我告訴她，我二十分鐘后就到。

我用最快的速度出門。等我趕到醫(yī)院時，李已經(jīng)被護士們制服，捆上了束縛帶，送回病房。我看到他躺在床上，微弱地掙扎著，手和腳都被勒住了，那是他最害怕的“上繩”。護士小姐早已習慣用這種方式對付不聽話的病人。我仔細地看李，他的眼睛睜得很大，瞳孔卻縮得只有針尖大小，他仿佛沒看見我，不停地囈語，斷斷續(xù)續(xù)，聽不清楚。

“值班的布朗醫(yī)生讓我們打了一針鎮(zhèn)靜劑，”埃德溫娜說，“他會安靜下來。”

束縛、鎮(zhèn)靜劑，這些都是常用的處理方式，問題是，李怎么會突然狂躁，那些癥狀是很像在發(fā)瘋甚至自殘，但更像興奮劑、□□之類的藥物作用。

一瞬間我想起了諾爾頓在餐廳里說的話：“我上午才拿到那東西?！蔽也恢浪f的是什么，忽略了這句話?？墒俏以趺茨芎雎裕瑢Ψ绞鞘裁炊几傻贸鰜淼膼汗鳎揖尤辉诼牭搅怂麄兊拿苤\之后離開李回家去了。我該守著他的。

我讓護士給李作一次抽血，送到化驗室，他剛打了鎮(zhèn)靜劑，很難說能否得到有用的結(jié)論，但總得試一試。

清晨五點半到六點是護士們交班的時間，也是病人們的起床時間，這時候每間病房里都人來人往，進進出出，各忙各的。我詢問了幾個護士，她們都沒注意到有誰接近過李。晚間的護士交了班，這時都走了，剛換班的護士們則什么也不知道。

“可憐的孩子，兩天來都在害怕，怕見他父親，大概今天早上終于崩潰了?！钡吕f，這恐怕是大部分人的想法。

“諾爾頓醫(yī)生來過嗎？”我問道，她們毫無印象。

我沒有任何證據(jù)，盡管心里已經(jīng)認定諾爾頓做了手腳，我停車時看到了他的車，他早就到了醫(yī)院。我查了一下出勤記錄，諾爾頓昨晚根本沒回去。

李很快就陷入了昏睡狀態(tài)，我讓護士們解開束縛帶，使他睡得舒服些，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九點鐘的時候，李的父親來到了醫(yī)院。他是個高個子，盡管已屆中年，仍然看上去面目英俊，但是顯得心事重重?？巳R娜陪在他身邊，穿著寶藍色的套裝，一副女秘書的派頭。

李的父親和我握了手以后，就要求見他的兒子，他說：“希望您能理解我的心情。我想先看看他。”我不得不對他說，李現(xiàn)在不能接受探視，他的精神狀態(tài)還不允許。

克萊娜站在那里不說話，表情十分端莊，可我看到了她眼睛里的得意。

我把李先生請到了辦公室里，把克萊娜請了出去，然后關(guān)上門，把李的遭遇向他敘述了一遍。我本來希望李親口向他父親說出這一切，但現(xiàn)在只有我來說了，效果會差很多，可沒有其他辦法。

他坐在我對面聽著，并沒有表現(xiàn)出特別驚異或憤怒，但我還是看出，他的怒氣在上升，那是在我敘述克萊娜是怎么逼李每天吃難以下咽的食物時。但他很快冷靜下來，說道：“按照您所說的，默梵入院以來是很清醒的，并沒有自殘行為，這些都是他自己說的，那他為什么不能接受探視呢？”

我只好說：“可能是因為李擔心您會為退學的事責備他，所以過度緊張。”

李先生慢慢地說道：“克萊娜小姐昨晚向我哭訴了很久，描述她一年來的艱辛、李的精神病和自殘，還找了公寓里的幾個鄰居來作證。她說在您這里受到了非難和誤解，對您的醫(yī)療水平甚至精神狀態(tài)都提出了質(zhì)疑。說默梵因為不能面對自己的瘋病而編造了大量的謊言，您卻選擇相信這些謊言。我相信我的兒子，他在出國前是個聰明活潑的孩子，看不出有任何毛病，但他在退學的事情上確實騙了我，半年多來我對他的真實情況一無所知，所以我需要見到他，自己判斷，您能允許嗎？”

“李正在昏睡，他因為您要來而有些激動，我們給他打了一針?！蔽艺f，“您明天應(yīng)該可以見到他。我們談了很多次，他很清醒，根據(jù)我的從醫(yī)經(jīng)驗，他沒說謊。他被送來的時候受傷很重，頭上有不少舊傷，并不像自殘造成的，他受到的虐待大量而且連續(xù)，合乎邏輯，不是一個發(fā)瘋的孩子能編出來的。退學的事讓他很傷心，如果您能諒解，他的焦慮癥會好轉(zhuǎn)的?！?/br>
李的父親朝我注視了一會兒，說道：“您和之前我聽到的描述很不一樣，我看不出您有騙我的理由。我盼望默梵像您說的那樣，只是焦慮抑郁。但我不明白，他受到這么多虐待和毆打，為什么不求救或者報警呢？甚至也不給我打電話，每封信都說他很好，然后口氣疏遠地讓我不要管他，我以為他恨我把他送到了國外?！?/br>
“他在異國他鄉(xiāng)，又得了抑郁癥，他不是想騙您，而是失去了自信和行動的能力，結(jié)果只能任由擺布?！蔽液茈y向他迅速說明精神控制是怎么回事，只能盡量解釋，“就好像如果一個人肚子疼，他只想躺在床上，把大部分力氣用來忍痛，沒法做別的，精神上的病同樣會耗盡人的意志和力量?！?/br>
就在這時，德拉敲門進來，樣子有些慌張，她說李又開始說胡話，神志不清地用頭撞床柱，他們只好把他再次綁住。她來問我，要不要再打一針鎮(zhèn)靜劑。

李先生站了起來，態(tài)度堅決地要去看李。

一切都糟透了，他見到李時，這男孩的手腳又被綁住了，正在用頭往枕頭上撞，兩個護士按著他，諾爾頓醫(yī)生站在病床邊，擺出很專業(yè)的架勢在發(fā)號施令，讓人馬上再準備一針鎮(zhèn)靜劑。

李看上去很可憐，身體在病床上顯得又小又單薄，他的父親看著他，臉上毫無表情，但我仍然感到這一幕令人心碎。

李先生在病床邊坐下，等到李安靜下來。又過了好一會，他要求看入院以來的治療記錄。

他一頁一頁看著，除了有時焦慮不安，李從入院以來表現(xiàn)得很正常，直到今天早上。值班醫(yī)生忠實地記錄了他的狂亂舉止，包括撞墻。剛才的發(fā)作也會被記上。

我給李安排了生理鹽水的點滴，無論他被注射或者服用了什么藥物，這有助于他更快的把有害的物質(zhì)代謝出體外。

我請李先生到辦公室去，他坐在這里沒辦法保持冷靜。他剛站起來，諾爾頓就過來主動握手，做自我介紹，說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