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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研究過這個,但是沒有結論,只是一些推測,看不出來有什么實際作用。”“您介意我把這些紙張拿回我的辦公室看看嗎?”“當然不,格恩醫生,您只要給我做個登記就行了。”日子在一天天過去,亞蘭蒂爾收集到的關于李的資料日漸增多,他感到自己仿佛在完成一幅復雜的拼圖,需要從龐雜的碎片中找到那些有用而關鍵的線索,除去多余的部分。人的內心世界浩瀚無邊,其深邃與神秘并不遜于夜色里閃爍光芒的星空,人類對這片奇妙的世界僅僅是初窺門徑。而他知道時間的法則貫穿其中,宛如直線,永遠向前延伸,他想順著這條直線走回李默梵過去這些年的歷程,去尋找他內心世界中受到傷損的斷點,他需要將它們重新接續,讓縱橫的經緯再次完整無缺,秩序恢復。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但他將竭盡全力。第6章第六章五月十九日星期二昨天快下班的時候,懷特醫生找我談話,他希望我盡快安排一次會診,他本人以及諾爾頓醫生、西蒙醫生將參加。我感到有些意外,這樣的會診按規矩應該由我提出并且安排。李的情況仍然在觀察中,我本想過些天再做出診斷。我把會診的時間定在了明天,所以今天我想和李再談談,先得出初步的結論。李昨天很安靜,除了不愿意說話,晚上睡不好覺之外,他沒有表現出異常之處,但我看過那些自殘的照片,他一定經歷了非同尋常的痛苦。下午,我把李帶到休息室旁邊的小房間里,讓他坐在沙發上喝加了牛奶的紅茶,吃果醬餡的小蛋糕。他果然很喜歡,喝了一杯奶茶以后眼睛變得亮晶晶的。我問他:“你是什么時候到英國的,喜歡這里嗎?”他搖搖頭:“一年前。這里的人很有禮貌,但是都非常冷淡,沒有人幫助我。”“是不是在學校里交不到朋友?”我試探著問他。他像大人一樣嘆了口氣:“林醫生,他們不愿意和我說話,老師不關注我,盡管我會英語。我總是在學校里打瞌睡,后來,我被退學了。”“為什么要在課堂上睡覺呢?”我盡量說得輕快一些,“晚上不好好睡是不對的哦。”這句話居然明顯讓他不舒服了,他忍耐地看了我一眼,低聲說;“可是克萊娜根本不讓我好好睡覺。”我真的吃了一驚,“她是怎么不讓睡的?”“她每天晚上都在不停地找機會責罵我,說我做的一切都不對,我握叉子的姿勢不對,洗碗太慢,地擦得不夠干凈。我跪在地上擦地的時候,她就站在我背后,經常狠狠地用靴子踢我。”李慢吞吞的說道。“你是說,她讓你每天跪在地上擦地,然后同時還打你?”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烏黑的眼睛里明顯出現了后悔的神色,輕聲說:“林醫生,我可能不該說這些。但我不知道這一切怎么了。父親說英國很好,我該來這里受更好的教育,我答應他我會努力。可是到了這里之后,克萊娜每天罵我,說我什么都不對,不停地讓我認錯,向她道歉,每天不到一兩點不讓我睡覺。然后我清早要去上學,這里的同學不理我,我也沒有精力和他們相處,我老是又困又累,害怕回家。我的作業沒有時間寫,老師讓我退學。克萊娜開始天天說我是瘋子,對鄰居說,當著我的面說,背后也說,說她快被我逼瘋了。我覺得自己沒有瘋,可是克萊娜天天說我已經瘋了,沒完沒了地逼我承認。她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在北平時她從來不這樣。”“當人們出現心理上的病癥時,他們自己通常確實感覺不到,周圍的人反而有感覺。”我當時腦子里一片混亂,各種可能性飛快的閃現,習慣性地從醫生的角度說話。然后我馬上明白我說錯話了,李的臉上出現了絕望而受傷的神情,迅速地說道:“我知道沒有人相信我,是我瘋了。林醫生,我想回病房去好嗎?”他的一切反應真的很正常,那一刻,我感覺到是我的職業習慣蒙蔽了我的本能,我應該相信他說的話,他一定受到了虐待。我坐到沙發上他的身邊,輕輕抱住他,對他說:“聽我說,李,你說的每句話我都相信,她還怎么對你了,你告訴我,我會想辦法幫助你。”我希望挽回他對我的信任,但是已經晚了,他的表情動搖了一下,又立刻恢復了平靜:“我沒事的,只是有點累了,我能回去嗎?”他不理我了。當我試著還想繼續話題時,他開始顯得非常焦慮煩躁,用手指揪著沙發的絨布面,用力撕扯,像是再也無法忍受這一切繼續下去。我只好把他送回病房。直到現在我還在后悔自己那句話,我感到內疚,甚至覺得自己欠了李什么。明天要會診了,我得做些準備。我該順著今天的話題繼續讓李說下去,可是不行,我得和他單獨談,明天就應付過去好了。其他的病人還算穩定,班克斯先生今天來復診,他出院三個月了,他已經不再總是戴著手套,害怕把燒傷后的疤痕露出來。他曾經遭到全身百分之四十三的皮膚燒傷,傷口好了,心理上卻因為不能適應傷痛和疤痕出了問題。他說他準備做一次環繞英倫三島的巡講,講述自己克服燒傷和復健的經驗,這樣確實有助于他的心理康復。5月20日星期三今天下午三點,李默梵被帶到了診療室。他獨自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懷特醫生、諾爾頓醫生、西蒙醫生和我坐在他對面,正好是一個扇形。我開始提問:“你是一年前到英國的,是嗎?”“是的,醫生。”“你能描述一下你小時候的生活嗎,什么都可以,比如住處、學校、朋友。”我開始大兜圈子,想把話題繞得遠一些。“我家住的是三進的四合院,院子里有兩顆石榴樹,有葡萄架子,養了一缸金魚。家里有個丫頭叫秀蘭,我父親工作很忙,總是不在家,我八歲的時候,我mama去世了。我有個小四歲的meimei,一些朋友。您問這些做什么呢,醫生?”“這幾位醫生是專門為你過來的,他們都希望了解你的情況。李,不用緊張,我們只是一起聊一會兒天。”我向他解釋,盡可能讓口氣溫和輕松一些。“你能說說你的母親嗎,她是什么樣的人?”“我mama長得非常漂亮,又聰明又溫柔。”李似乎還算喜歡這個問題,“但是她去世了,父親雇了克萊娜來教我英語和西方文化。雖然她總是裝得很關心我,可是她連我mama的一根頭發都比不上。”“你還在北平的時候,你mama去世后,感覺到過特別寂寞,或者特別焦慮、害怕嗎?”“沒有,”他搖搖頭,“我每天要學很多東西,有自己的朋友,我很忙。”“那么,你現在有時覺得恐懼、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