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感激的深情啊！她念著他的好兒，不管將來怎么樣，她一輩子都記著他。

    她把棗子一顆一顆撿起來裝進(jìn)手絹里，挑了個在衣裳上蹭蹭，咬一口嘎嘣脆。嘗到了甜味兒又開始難過，他走了，可能再也不想搭理她了。

    “大妞。”角門上有人叫她，是她母親。她沒有回頭，單噯了聲。

    素夫人搭著丫頭的胳膊走出來，左右沒看見人，問，“小公爺走了？”

    她應(yīng)了個是，“他有公務(wù)，先回衙門去了。”

    閨女有心事瞞不過母親，素夫人看她紅著眼，心往下一沉，“怎么？鬧別扭了？初一哭鼻子，要晦氣一整年的。”替她擦擦臉說，“別哭，什么了不得的事兒，告訴額涅，咱們一塊兒想辦法。”

    這辦法任誰也想不出來，她都有些無望了，低頭道，“您和阿瑪這些年過得好嗎？外頭男人都是妻妾成群的，阿瑪只守著您一個，我盼著以后也能像您一樣，這點(diǎn)念頭是不是過分了？”

    “是小公爺說了什么？先頭還信誓旦旦不納妾，要把你扶正的，真么一轉(zhuǎn)腳就變了？”素夫人蹙眉道，“這樣言而無信，真看錯了他。”

    素以掖著眼睛搖頭，“不是，和小公爺沒什么相干。”上去攙她母親進(jìn)了角門，把丫頭打發(fā)了才猶豫道，“額涅，我和您說樁心事。”

    素夫人仔細(xì)打量她兩眼，“才剛有誰來過了吧？除了小公爺還有別人？”

    她臉上一紅，點(diǎn)了點(diǎn)頭，“額涅，我喜歡上一個不該喜歡的人，現(xiàn)在沒了主張。他來了，沒說兩句話就鬧翻了。我知道他也難，我不想逼他，可他不能理解我。”

    “這叫什么事兒！”素夫人嘆息著，“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橫豎你是有了婚約的人，既然自己也說不該喜歡，明白這個理兒就好辦。斷了，別拖泥帶水。我是做娘的，誰叫我閨女哭我就瞧不上誰，管他是哪路天兵天將呢！我也不多說什么，你年紀(jì)不小了，和二妞妞不一樣，你不別扭，打在家起就不用我cao心。小公爺我沒深交，到底人怎么樣也說不上來，但是看面兒上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這是你一輩子的事兒，心里裝著人，往后就沒有舒心日子可過。再說老佛爺?shù)能仓枷铝耍踩莶坏媚惴椿凇Ｒ乐遥R相的就把心收收，一心一意的跟著小公爺，是你的造化。”

    做長輩的都是這樣想法，因為壓根沒有別的選擇，難道鼓吹她和別人廝混，給家里招難么？他們是包衣出身，論地位還不如漢臣。宮里一道旨意下來，就是要抄斬他滿門，他們也只有從容赴死的份。

    素以無可奈何，又后悔把事情告訴母親叫她擔(dān)憂，便應(yīng)道，“額涅的話我記住了，時候不早了，叫大哥哥套車送我回宮吧，別過了宮門下鑰的時候，明兒再受責(zé)罰。”

    話才說完，門上哈哈珠子進(jìn)來通稟，說宮里打發(fā)人來接大姐兒了。素以朝外瞧一眼，想必皇帝拂袖而去后怕她耍賴留在家里不肯進(jìn)宮，又派人來押解她了。她對素夫人蹲了個福，“額涅，那我回去了。”朝西廂房指了指，“二妞妞這樣不成，好歹勸她出去走動走動。這么窩在屋里不見人，往后怎么辦吶！”

    素夫人招丫頭給她打包袱裝些零碎吃食，一頭道，“她的腿疾吃了好些藥也不見好，自己灰了心，誰勸也不中用。如今又得知你指了婚，心里肯定愈發(fā)難受了。你阿瑪上回說了，她這模樣，往后許人家怕是不易，放在家里養(yǎng)一輩子也沒什么。要是包衣佃戶里有合適的，挑一個打著招贅的名號，外頭另給他們置宅置地也是可以的……你別管她，各自惜各自的福就是了。”

    素以聽了心里惘惘的，臨走往西瞧，那灰墻青瓦像個牢，把她妹子的心緊緊鎖住了。她也無話可說，素凈脾氣越來越古怪，她離家七年回來，明知道她呆不上兩個時辰就要走的，她連面都不露一下，委實是心狠的。想去同她道別，怕又要惹她砸東西，最后還是作罷了。

    家里額涅哥哥嫂子齊送出門來，臺階下停了輛青油轎車，趕車的太監(jiān)打千兒叫了聲姑姑，“請姑姑上車吧，是時候回宮了。”

    她心里生出離家的傷感，回身在兩個侄兒臉上各捏了一把，“要聽額涅和瑪嬤的話,下回姑爸回來給你們做兔兒爺。”

    兩個娃娃奶聲奶氣答應(yīng)了，千兒打得相當(dāng)漂亮。往下一拜道，“侄兒們記住了，請姑爸放心。”

    素以笑著登了車，打帷子回了回手，“你們都回去吧，家里有什么事兒再捎信進(jìn)宮來，我這一去不知要不要再等三年呢！”

    又絮絮說了幾句，終于道了別，太監(jiān)響鞭一打，轎車直往前駛開來去。這車不甚華美，車轅架在走騾背上，走騾邁一步車廂就顛一下。顛的趟數(shù)多了，把人搖得頭昏腦脹。

    素以獨(dú)處愛胡思亂想，仔細(xì)權(quán)衡，她額涅的話說得沒錯，如果嫁給小公爺，她和皇帝的這份情就該撂開，否則對人家太不公平。剛才萬歲爺這話傷人心了，讓她嫁小公爺去，一點(diǎn)兒沒有留戀的樣子，可能是他不好說，也實在覺得棘手。既然到了這步，再癡纏也沒意思。她還要臉要皮，世上沒有爺們兒撒了手，女人死乞白賴?yán)p著不放的道理，真要那樣她可太不值錢了。或許就這里打住，兩不虧欠才是最好的。她是腦子犯了渾才想和皇帝有結(jié)果，什么結(jié)果還用說么！她妥協(xié)了，晉個答應(yīng)位，成為他后宮的一員，受他長則十年短則幾個月的寵愛。然后漸漸厭了，漸漸遠(yuǎn)了，發(fā)現(xiàn)得到之后不過如此，那她豈不是連做人的尊嚴(yán)都沒有了么！

    正琢磨著，車停了一下，以為是遇了人多不好過去。她這里一腦門子官司，也沒想那么多。誰知門上簾子被人撩了起來，打眼一看，原來是萬歲爺中途攔了車。她一怔，忙直起了腰。想想先前做的決定，咬住唇硬憋著沒開口。

    皇帝瞧她一眼，眉頭緊鎖。他人是走了，心卻留下了。這是頭一回和她拌嘴，雖然被她呲達(dá)得夠嗆，認(rèn)真說并不真恨她，兩個人意見相左，反而有種平民的寫實。愛她舍不得拋下她，他往胡同口走的時候就已經(jīng)后悔了，自己回頭，舍不下面子。等她挽留，她那么犟，一點(diǎn)要來追他的意思也沒有。為什么她以前奉承功夫一套一套的，現(xiàn)在偏使不出來？皇帝自己悶頭想了半天，很篤定的料她動了感情，要不然大可以陽奉陰違逗他開心，何必一字一句戳他肺管子！

    他上了車，輦車重又跑動起來。兩個人都沉默著，不知道怎么開口說第一句。他偷著覷她，她耷拉著眼皮并不看他。他有點(diǎn)泄氣，但又不甘心。車?yán)锟臻g小，膝蓋頂膝蓋，他的手起先老實擱在自己腿上，顛了兩下之后就跑到她腿上去了。

    素以扭過頭，把腿往邊上撇了撇。他的手像粘住了似的，怎么都擺脫不掉。她終于擰起眉頭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