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145
身姿挺拔,儀態很好,穿著漆黑的衣服只往那兒一站,就能讓人看出舞蹈的功底,惹眼又持重,還沒畢業就有了星味兒。但看不出來是個同性戀。冼一霆低著頭,和強笑起來的彭俊松慢慢說了些什么,彭俊松點頭回應,拍他比自己高了一大截的肩膀。彭小滿則仰頭看著冼一霆,生疏又好奇的樣子,但沒一會兒就察覺到了李鳶投來的視線,側頭,倆人的目光在雨水里憑空匯成一攏。李鳶非常不合時宜的有一點兒醋。哀樂演奏隊遲到了個小號手,禮儀連撥去三個電話也沒給催來,冒雨等了半小時,禮儀才一邊鞠躬道歉,一邊忿忿地重新調配來個人手。指揮揚手,哀樂一起,沉頓的音調就成了負面情緒的強力催化,各異的哭聲與抽噎頓時在彭小滿的耳邊四起,向前懸延,包圍住他。依次由正門進吊唁廳,花圈環繞排開,葛秀銀安靜地躺在中央,周圍布置著攢起黃白菊與寬大枝葉的綠植。她身上壽被嶄新,妝容很濃,沉沉死氣從眼角眉梢透露。彭小滿再看見葛秀銀的第一眼,不是悲痛,竟然是一瞬間的生理性的恐懼與犯惡心。等再在腦海里浮起葛秀銀以往的音容,和眼前橫躺著的人做上聯系,鼻子里才恍然漾開濃重的酸楚,牙關打顫,心里也才開始一抽一抽的銳痛。跟剜rou似的,所以宣讀完訃告三鞠躬的時候,彭俊松一頭栽倒下去的反應,彭小滿隱隱約約預料到了。事后難過的,是自己伸手扶的太不小心,當著眾人的面兒,摔破了懷里的葛秀銀的遺像。殯儀館的巨大煙囪,終年累日地散著淡灰的煙,像把許許多多人長短一生的相遇、至惘、孤寂和輪回吹到城市上空,繼而隨風飄散。云古的雨水加大了空氣濕度,煙也柔潤了許多。火化也要排號,某天人上趕著扎堆死,有時候還燒不過來。索性小滿舅舅認得一點門路,提前塞了錢和煙打點,走后門放葛秀銀第一個進爐,不至于到最后鏟進匣子的東西里,還摻著別人的灰。彭俊松被親友死死攔在門外等候廳里不讓進,能進燃燒室外觀看的,只有小滿舅舅和彭小滿。司爐工把睡著葛秀銀的棺木推進去合門。這人臉上沒人氣兒,他神容冷肅地問了句彭小滿:“請問你和逝者是什么關系?”“是我mama。”幾天的功夫,“mama”這詞兒突然就陌生了,念出來不順了繞嘴了,這讓彭小滿頭皮一麻,心里一陣慌。“還在上學吧?”司爐工沖小滿舅舅招手:“你跟我進來搬就行了,子女我們就奉勸不要進了,出去外面等候廳等著吧,塵歸塵土歸土的,人走了都是這么一遭,還是留個漂亮的樣子吧?!?/br>“那——”“小滿外面等著吧,照顧著點兒你爸爸?!本司巳痰寐曇舳冻梢粓F,“來,你過來再看一眼?!?/br>彭小滿生根在了原地,走不動。“進去了就沒了?!?/br>司爐工擺擺手,比個禁聲,示意他這么說不好。彭小滿則執拗地不動,低頭望著自己慘白兮兮地手心。“那就進去吧,還有人后面排隊?!毙M舅舅輕輕拍拍棺木檐,弓下腰,低聲又低聲地啞著嗓子笑嘆:“咱姐弟倆就等著下頭見了啊,走好吧,姐!”退出去也不是,火化間又隔著扇閉起的門。彭小滿就這么在涼風穿梭,彌漫著神異味道的過道里保持直立,站著不動,腦海里驀然多了個方寸大的小劇場,一部部放映,一幀幀記述著葛秀銀生前的過往。黑白的膠片機,放了他高二轉學去青弋鷺高,葛秀銀邊替彭小滿拾掇起滿滿兩箱的行李,邊第一次把彭俊松怒罵了個狗血噴頭,那時候彭小滿想,距離即是變相自由;放了他初中第一次夢遺,羞愧得不知所措,早晨捏著沾臟的內褲鉆廁所銷贓,被正刷牙的葛秀銀迎面撞個正著,那時候彭小滿想,生活里啊,可不要時時刻刻都填著父母;放他小學最開心的事兒,就是葛秀銀因公,參加不了期末家長會,免過被她揪著絮叨三天不歇的劫;放他小班開學,一水兒蘿卜頭全扒著門框哭嚎著要爹媽,就自個兒瀟灑的哼也不哼,葛秀銀卻很擔憂記掛,躲在幼兒園外的墻下,默默伸個頭,看了半晌舍不得走。那時候彭小滿一眼就發現了,貌似是想,看啥呢還,快走吧;而葛秀銀這回,是真的轉身大步走遠,再也不會回頭了。大約半個小時,小滿舅舅恍惚似的捧著個蓋著黑布的小盒子出來,手抖如篩,“捧著吧,小滿?!?/br>到手里,盒子四壁都還是溫熱的,暖意熨帖進手心里,然后緩緩消散。李鳶收起傘,抖落雨珠鉆進出租,彭小滿朝司機師傅說了一句“到市人民院南門”,在座位底下握住他的手。彭小滿頭倚在蒙著水汽的車窗上接她奶奶的電話,閉著眼睛輕輕地點頭,不斷地說嗯說好。李鳶緊緊攥著他的食指和中指,透過車窗看云古的蒙蒙天色。市人民醫院的人體器官組織會議室,潔凈的白墻上繪著一棵異常繁茂的“生命樹”,凡在這里無償捐獻出器官的病患,姓名與逝世日期,都被工整印成紙張貼了上去,像樹冠間結出的留香果實,頂上一排楷體的黑字:愛是我們死去時唯一能帶走的東西,它能使死亡變得如此從容,源自奧爾科特。器官移植中心的主任推門進來時,李鳶和彭小滿并排站在墻邊依次看過來,牽著手。先一愣,隨后又反應過來,“咳”了一聲,“兩位好,來坐吧。”主任簡單反饋了情況,隱調姓名,說葛秀銀捐獻的肝臟,配型成功了一位院里的晚期肝硬化,這幾天才實施了移植手術,很成功,無排異,生命得以延續,不日就能痊愈。主任合上了筆記本,把手里的簇新鮮紅的捐獻者證書,雙手遞至彭小滿的眼前。一展開,挺短的兩三行字:葛秀銀女士家屬,葛秀銀女士謝世前允囑,身后愿將肝臟與眼角膜捐獻,用于科學研究與臨床需要,恩澤患者,造福社會,這種高尚的人道主義奉獻精神,將永遠受到人民的尊敬和贊揚。當用一種龐大的胸懷與背景去映照死亡的時候,死亡本身其實是變得更直觀,更明明白白了。李鳶瞥見彭小滿的手突然上下大幅度地抖動了下,只一眼,就把證書合上了。“麻煩你們還特意跑一趟了,真的?!敝魅握酒饋?,和彭小滿握手,朝他鞠了一躬:“感謝你們,深表敬意?!?/br>李鳶慶幸云古的雨停的及時,他拿著傘,緊步跟在彭小滿的身后,默默陪著他城市里暴走了十公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兜圈。云古的高樓巨廈、商業街、學區,云古坐落在市中的幾座蒼青色的矮山,云古有民國遺風的幾棟西洋小樓,云古橫貫東西,流向遠方的一條細長的護城河,從天色明亮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