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大臉。”

李鳶看著他臉上那道新掛的彩，笑了笑沒做聲。

出校門上晚橋，烏南江面熠熠有光，并行騎過，擋了后方來車的路。彭小滿撥了記車鈴往李鳶方向靠去，偏頭一看，來車是輛锃光瓦亮的奔馳S6。路遇這種幾近百萬級別的好車，彭小滿一向是繞彎躲著走的，像他這種成日里騎車生死時速好賴沒準兒的窮學生，給人一不小心刮了蹭了，人當豬rou價上稱賣完了都賠不起。卻沒成想S6不提速，緩慢行到李鳶手邊，搖下了車窗。

衛(wèi)一筌兩手扶穩(wěn)方向盤，鏡片上沾上了晚霞的茜素紅，分外儒雅好看地沖著倆人笑：“挺難得見你倆一道啊。”

彭小滿心里撲騰翻了一個小跟頭——現(xiàn)在的高中老師都這么掙錢么？!

“我們這不趕著回去寫檢討，左一個三千字右一個三千字。”李鳶側(cè)頭看他：“我看升旗儀式得加時啊，衛(wèi)老師。”

“要不你倆十六倍速，詞練熟點兒。”衛(wèi)一筌不擺老師架子，玩笑對著學生也是照開不誤，笑完了又轉(zhuǎn)臉兒正經(jīng)：“特意過來提醒你一句，七月底的機器人大賽華南決賽，你得跟著去。”

“別。”李鳶聽罷，當即皺眉推辭道：“我都功成身退您還拽著我不放，不去我沒工夫。”

“少了你，機器人社沒人挑大梁。”

“我什么時候說我要當大梁了我。”李鳶樂了一記，頓了兩三秒，“我怕耽誤復習時間，高二不敢散漫過分了。”

校里機器人社的事兒彭小滿一概不懂，也不知道李鳶還是骨干社員之一，但還是聽了忍不住想欠嗖嗖地插嘴——好意思說這場面話么你，前天還騎車送您老人家去網(wǎng)吧打游戲呢。

“這么跟你說吧。”衛(wèi)一筌默默了一刻，索性橋上稍停，踩死離合，“國家教育資源不平衡你知道，高考移民你也懂，你在青弋頂天，全國排名未必能進上前一千。你如果想報利大或者里上電子科技大這類理工科的重本，想修他們醫(yī)科或者電子、土木這類的王牌專業(yè)，國家級競賽的A檔加分和證書百利而無一害，即算你想走他們的自主招生，有面試有推薦，這是你不二的敲門磚。”

彭小滿有點兒不知等還是不等。

等，沒鐵到那份上；不等，好賴一起出的校門。他蹬了兩腳踏板，錯開兩人兩三米的距離，伸腳觸地，將車撐穩(wěn)在橋頭，回頭看車邊低頭說話的李鳶。

氣質(zhì)是要時間來釀的，高中生難談氣質(zhì)。可好看與不好看，還是能分辨的。有得人好看，眼耳口鼻，皆是花鳥工筆里一筆一筆的著墨勾線，合規(guī)矩且有章法；而李鳶的好看，是山石似的寫意而難描摹。在于給旁觀人的情緒，而不在視覺上的單純感受。

彭小滿忍不住饒有興味地分析。

——眉骨未免太過高聳了些，有了點外國人的味道，倘若不是山根夠高得以符合眉目間的意境，險些就要不倫不類了；臉稍顯窄長，兩側(cè)頰肌掃了側(cè)影似的有些凹陷，好在下顎角夠深，清減悵然的感覺則中和成了冷峻；嘴唇也薄，但勝在上唇唇峰二迭，棱角分明得削弱了些薄幸的味道。

恕彭小滿直言，長得怪顯老。可這種類似凜然的成熟氣息，落他身上居然毫不違和，且魅力值up，相當?shù)啬腿藢の丁Ｐ７谒砩弦淮瓜駜簯颍瓜駣蕵啡镆宦访罎L打上來的老鮮rou，還非要去演青春劇了。彭小滿倚住龍頭，沒來由望著李鳶一瞬不瞬，不自覺的就散焦了。視界含混，茜素紅的底色。

李鳶在彭小滿眼前擺了擺手：“走吧。”

“哎！”李鳶一逕騎行過晚橋橋頭向前，彭小滿欲追，出聲叫住他。

“怎么？”李鳶轉(zhuǎn)頭，“有什么要請教的？”

“……我就想問衛(wèi)老師為什么這么有錢。”彭小滿踩著踏板挪前湊近，低聲：“咱老班這種德高望重的還騎電驢呢，他怎么就開上S6了？”

“你不知道？”

彭小滿搖頭。

“蜀月樓知道么，那個全國連鎖的火鍋店。”

“啊。”彭小滿點頭，“排隊都排不到。”

“那是衛(wèi)老師他爸媽開的。腰纏萬貫的命教書育人的心，他是妥妥男主光環(huán)，書教不好就只能回去繼承億萬家產(chǎn)了。”李鳶看他險掉了下巴，忍笑繼續(xù)道：“你還別說老班，他兒子是老美研究所回來的高知人才，平常開的也是百萬級別的好車，老班是不顯山不露水而已。”

彭小滿感到臉上一點溫熱，回神才發(fā)覺李鳶半身已經(jīng)倏然靠近，把拇指貼上自己一側(cè)臉頰了。對方自然地按下一抹，指腹上便沾了一道淡色血印。自己被樹枝劃出的那道淺口子，滲了血。

“你奶奶不會又領(lǐng)著你來討說法，得再給她演出二人轉(zhuǎn)吧？”李鳶把拇指比給他看，即使漫不經(jīng)心地笑，也幾乎像山的背面一樣，其中固定含有沉默內(nèi)斂的那一部分。

“放心。”彭小滿先愣了一下，隨后望著他歪頭，“我就說蚊子叮了，手重給撓破了唄。”

第8章

林以雄周末調(diào)休，前一晚鬧到前半夜才回來，叮咣五四一陣開鎖低咳脫皮鞋的大小動靜，擾醒了里屋將將熄燈睡下的李鳶。他側(cè)身轉(zhuǎn)了個方向，把滑下肚皮的夏涼被，連同松軟成餅的努努一起，往胸口攬了攬。末了又睜眼，在昏暗里兀自眨了眨，起身去了林以雄的房間。

林以雄少年時養(yǎng)下拔煙喝酒的臭毛病，四十大幾，不免有幾樣險不致死的中年慢性病。一是慢性支氣管炎，冬夏受罪，吹不了空調(diào)上不了高原；二是輕度缺血性腦卒中，左手常年麻脹滯澀不夠靈便，穩(wěn)定之后，拜阿司匹林和硫酸氫氯吡格雷片也必須長期服用。

一盞昏黃的小壁燈，林以雄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棕絲床上，地板上的制服帽子亂丟一氣，襪子也沒脫，倆大腳片子跟對臭咸魚在燠熱的被窩里捂了三天的味道差不多，酸嗖嗖的。粗硬的胡茬長得也是滿山漫野，再等等，便像朵兒鋼絲球。

李鳶弓腰把一地紛亂拾起，伸手把人跟鍋貼似的翻了個個兒，把毛巾被鋪蓋往他背上一蓋，“您抬抬頭，我怕忘了您長啥樣了。”

林以雄側(cè)頭閉眼，含含混混一陣哼哼，手插進枕頭里：“半宿沒合眼，饒過你親老子。”

“藥吃了么？”

林以雄不答。

“我問你藥。”

林以雄動了動虛浮的眼皮。李鳶轉(zhuǎn)身去廚房倒了杯涼白開，頗不大耐煩地拉開抽屜，把藥盒藥罐子拿出往床頭柜上一撂：“吃了藥再睡，中風了鬼養(yǎng)。”

林以雄眉骨山根和李鳶一樣高聳，西化的特征外加休息不好，睜眼也輕易翻出兩道歐式大雙。他自下而上，盯著李鳶仰看了一刻，松懈的眼蓋倏然一耷，從鼻子里嗤笑了一小聲：“你親老子你不養(yǎng)誰養(y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