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39
風吹過樹梢嘩嘩輕響,草叢中蟲聲如織,這邊在唱,那邊在吟,唧唧啁啁此起彼伏,剩兒眼明手快,隨手就逮住路旁草上一只大蟈蟈,拿草葉系了,遞給靜琬。靜琬滿心歡喜接過去,將草葉系在葵葉上,拿草尖逗那蟈蟈玩,不覺就流露出一種孩子氣來,嚴世昌見了,也禁不住露出一絲微笑。 這樣路上一直走了三四天,他們走的這條路十分僻靜,除了本地人,甚少有人知道。所以雖然一路行來極是辛苦,但頗為平靜順利。嚴世昌對靜琬已是極為敬佩,說:“小姐當真是不讓須眉。”靜琬笑著說:“你將我想成千金大小姐,當然有幾分瞧不起我。”嚴世昌連聲道“不敢”,靜琬“哧”地一笑,說:“你別老這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啊,你雖然是六少的下屬,可并不是我的下屬。”嚴世昌道:“世昌奉命保護小姐,所以眼下就是小姐的下屬。” 靜琬笑道:“這一路上多虧你,你要是再這樣唯唯諾諾,我可要罰你了。”嚴世昌脫口又應了個“是”,這下連剩兒也笑起來了,靜琬說:“剛剛才說了,又明知故犯,罰你唱歌!”嚴世昌自幼跟隨慕容灃,上馬管軍,下馬管民,于槍林彈雨里闖到如今,日常相處的同袍,都是豪氣干云的大男人,素來不待見嬌滴滴的女人,可是和這位尹小姐一路行來,只覺得她心性豁朗,平易可親,不僅沒有半分架子,而且有著尋常男子也并不常有的韌性。最難得是這樣一位大家千金,一路上吃干糧喝涼水,手腳都磨出水泡來,也并不皺一皺眉。他心中尊敬她,聽她說要罰唱歌,心下為難,竟然前所未有地紅了臉:“我可不會唱歌。” 靜琬拍手笑道:“騙人,這世上的每個人都是會唱歌的,快唱一首來,不然我和剩兒都不依。”嚴世昌無可奈何,他所會唱的歌十分有限,只得唱了一首家鄉小調:“山前山后百花兒開,摘一朵花兒襟上戴,人前人后走一回看一看,有誰來把花兒愛花兒愛……”他嗓子粗啞,可是見靜琬含笑極是認真地聽著,于是一句接一句地唱下去:“山前山后百花兒開,摘一朵花兒襟上插,人前人后走一回看一看,有誰來把姐兒睬姐兒睬,粉蝶也知道花嬌媚,飛到我姐兒的身邊來,難道哥兒就那樣呆,那樣呆,還要我往他的手里塞,手里塞……” 騾蹄踏在山路的石板上,足音清脆,遠處驚起幾只小鳥,撲騰騰飛到半天中去。他以前過的日子,要么是在槍底刀頭上舐血,要么是與同袍吃酒賭錢,要么是在胡同娼館的溫柔鄉中沉醉,萬萬沒有想過,自己會在這樣的山間放聲唱歌,可是見著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心中無論如何不忍拂她的意。一首歌唱完,靜琬笑道:“唱得這樣好,還說不會唱歌。”嚴世昌手中一條軟藤鞭子,早叫手心里的汗濡得濕了,緘默了數秒鐘,笑道:“六少嗓子那才叫好,偶然聽他叫一聲板,比名角兒都響亮。” 靜琬笑吟吟地說:“我還真不知道呢,下回一定要他唱。”隨口問他:“你們六少,小時候是什么樣子?”嚴世昌笑著說:“原先大帥在的時候,六少也是頂調皮的,大帥惱起來,總拿雞毛撣子揍他,不打折了撣子,絕不肯放過。那時六少不過十來歲,有回在外頭闖了禍,知道大帥要打,所以先拿小刀將那簇新的雞毛撣子勒了七八分深的一個口子。大帥一回來,果然隨手抽了撣子就打,才不過兩下就打折了撣子,大帥倒是一怔,說:‘如今這撣子怎么這樣不經使?’上房里的人都知道是六少弄鬼,個個捂著肚子笑著躲出去。” 靜琬臉上也不由帶出微笑來,眼睛望著前方山路,可是像是出了神,其時日落西山,余暉如金,嚴世昌只覺得她一雙明眸如同水晶一樣,比那絢麗的晚霞更要熠熠生輝。她轉過臉來,那頰上如同醉霞一樣,浮著淡淡的紅暈,說:“嚴大哥,后來呢?”她這一聲“大哥”叫得極自然,嚴世昌不敢答應,就這么一躊躇的時候,只聽她又說:“可憐他從小沒有娘,唉!”這么一聲輕嘆,幽幽不絕如縷,直繞到人心深處去。嚴世昌竟然不敢抬頭再看她,隔了一會兒才說:“小姐,明天就到何家堡了,那里與旗風嶺只是一山之隔,雖然穎軍在何家堡沒有駐兵,但游兵散勇只怕是難免。所以明天一天的行程,都十分危險,到時候如果有什么情況,小姐務必和剩兒先走,他認得路,知道怎么樣到旗風嶺。” 靜琬心中雖然有三分害怕,可是很快鼓起勇氣來,說:“嚴大哥,不要緊的,咱們三個定然可以一塊兒平安到旗風嶺。”嚴世昌也笑道:“我不過說是萬一,小姐乃福慧雙修之人,定然可以平平安安、順順心心地見到六少。” 十九 他們這晚依舊借宿農家,因為路上辛苦,靜琬睡得極沉,到了早晨醒來,才覺得微有涼意,到窗前一看方知是下雨了。這么一下雨,山路更是泥濘難行,嚴世昌本來打算等雨停了再走,但秋天里的雨,時斷時續,到了近午時分,依舊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在路上耽擱的時間越長,也就越危險,好在午后雨勢漸弱,于是冒雨上路。 靜琬穿了油衣,一頂斗笠更是將臉擋去了大半,她從來沒有穿過油衣,只覺得那種桐油的氣味很是嗆人。走了數十里路,那雨又下得大起來,油衣又濕又重,內里的衣服也濡濕了大半,濕寒之氣如膩在皮膚上一樣,她情不自禁就打了兩個噴嚏。嚴世昌極是焦急,可是雨中山路打滑,騾子行得極慢,也是無可奈何。到了黃昏時分,從山路上遠遠就眺望見山沖里大片的人家,雨意朦朧里像一幅煙云四起的水墨畫,嚴世昌指給她看:“那就是何家堡,翻過那邊的山頭,就是旗風嶺了。” 靜琬打起精神來,笑著說:“可算是要到了。”山路彎彎曲曲,看著近在眼前,走起來卻很遠,一直到掌燈時分他們才下了山路,一條筆直的青石板官道,是往何家堡去的。因為天下雨,只有路人寥寥。他們并沒有進鎮子,就在鎮邊歇了歇腳,買了些窩窩頭做干糧。 嚴世昌戴著斗笠,穿著一件半舊油衣,又說一口本地話,那小店的老板不疑有他,一五一十對他講:“晚上可不要行路,這年月地方不平靖,一會兒這個軍打來,一會兒那個軍打來,你們不如在鎮上歇一晚,明天一早趕路。” 嚴世昌問:“堡里不是有安民團嗎?”老板說:“聽說山上有穎軍的一個連調防過來了,也就是這么聽說,山里那么大,誰曉得那些兵爺們藏在哪里。”嚴世昌心中憂慮,抱著裹窩窩頭的蒲葉包,深一腳淺一腳走回靜琬身邊,低聲與她商量片刻,終究覺得留在鎮上更危險,還是決定連夜趕路。 誰知入了夜,雨反而越下越大,他們不過走了數里地,那雨如瓢潑一樣,嘩嘩地從天上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