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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覺得熱血沸騰。開國百余年來,我朝的疆域從來沒有如此的浩瀚。每年歲貢之時,萬國來朝,眾夷歸化。我曾經陪著阿穆跟隨陛下,站在承天門上,聽萬歲山呼,聲震九城,連我們這樣的無知小子都覺得山搖地動,氣血澎湃。而陛下卻連一個微笑都吝嗇給予,他常常不過在城樓上略站一站,連一刻功夫都不肯停留,便會命人放下簾子,徑直回西內去了。仿佛這一切世上的無上繁華,在君王驕傲冷漠地眼底,不過是過眼云煙。 有這樣一位父皇,我覺得阿穆也不是不可憐的。 陛下弓馬嫻熟,我朝自馬背得天下,對貴家子弟的教育,皆從騎射啟蒙,文課功夫倒還在其次。我是父親親自教出來的,士族子弟里,我的功夫算不錯的,可是跟陛下一比,簡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我曾經見過一次陛下出手,那天我與阿穆陪著陛下在花園中行走,枝上一對鳥兒叫得甚歡,陛下接過阿穆手中的彈弓,捏了一顆金丸,就將那一對鳥兒打了下來。所謂一箭雙雕亦不過如此,一顆金丸便將兩只鳥兒的頭打得血rou模糊,幾乎碎成齏粉,可見勁力驚人。 陛下不怎么喜歡成雙成對的東西,歷朝歷代,宮中太液池出了并蒂蓮,都以為是祥瑞之兆,少不了宣召翰林學士,有題詠之詞賦。可是欽和二年,太液池中出了并蒂蓮,卻沒有人敢稟報陛下,最后是王內侍膽大,命人悄悄將那朵蓮花折毀才罷了。 因為陛下這古怪的脾氣,在修筑西苑的時候,連配殿的間數都是奇數,工部郎中張斂是個最小意的人,卻在這件事情上特別大膽。禮部雖然認為此事有違祖制,可是西苑畢竟只是皇家的苑林,算不得正經的宮室,也就睜只眼閉只眼模糊過去。 禮部如此的識趣,也是因為陛下的脾氣一年比一年暴戾,可是沒有人敢諫勸。 陛下并非昏聵,仍舊知人善用,朝政井井有條。 后宮中連寵妃都沒有一個,陛下不怎么親近女色,偶爾圍獵,也稱不上沉溺。群臣對這樣無欲無嗜的君王,只是束手無策。 據說曾經有臣子十分擔心,因為陛下只得一個兒子,對皇室來講,這樣單薄的子息,自然是不免有隱憂。 無數諫章雪片般飛往西內,似乎陛下不再生十個八個兒子,便對不起這天下一般。 而陛下只是置之一哂。 欽和四年,賢妃李氏終于懷孕了。朝野之間都盼望她能再給陛下添得一子,誰知李氏難產,掙扎著生下一位公主后便香消玉殞。 這便是朝陽公主。 陛下以正殿朝陽殿的名字給公主賜作封號,可見有多么寵溺這個女兒。 朝陽公主確實生得粉妝玉琢,十分可愛?;蛟S是憐她出生喪母,陛下每每親為扶掖,甚至攜了她上朝堂。將她置于膝上,仿佛逗弄稚女,比這世上一切國家大事還要重要。 群臣先是不忿,后來卻漸漸發現朝陽公主的好處。 比如陛下震怒,無人敢再逆違天顏的時候,只要讓保姆抱了朝陽公主來,便是一場彌天大禍亦可消彌于無形。 朝陽公主總是格格笑著,朝陛下伸出手,撲到他的懷中。 而陛下抱起她時,必然已經是滿面笑容。 在朝陽公主四歲的時候,就擁有食邑萬戶、奴仆無計數。陛下甚至為了她,不惜在驪山大動土木興建宮苑,只因為朝陽公主有咳喘之癥,御醫建議她要多泡溫泉。 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被陛下視作無上珍寶的,只得朝陽一人。 阿穆常常對我說,仲安,不知將來是誰有福氣娶了朝陽。 我懂他的意思,誰娶了朝陽,誰就會擁有這天下的一切。 朝陽一天天長大,比幼時更加可愛,亦更加頑皮。 在整座皇宮里,唯有她是無憂無慮的人。 我常常聽到她的笑聲,像銀鈴那樣清脆,又像是這世上最會唱歌的鳥兒,可是她不就是一只靈巧的鳥兒嗎? 長大后的朝陽很喜歡同阿穆一起,因為陛下只得一子一女,他們是唯一的手足兄妹。她常常穿了男裝同我們一起混出宮去玩耍,反正這宮中沒有任何人敢阻攔她。我們三個人常常去街頭的茶肆喝茶,看雜耍,聽說書的藝人講故事。 那段時光快樂、純凈、明粹。 現在回想,那是我一生經歷過最開心的時候,有阿穆在身邊,還有朝陽。 朝陽死的時候,我和阿穆的心都碎了。 真正傷心欲絕的人是陛下,不過一夜之間,他的頭發就全部白了。 他獨自坐在朝陽殿里,沉默的不再理睬任何人。 阿穆在殿外跪了很久很久,也并沒有得到他的召見。 陛下下詔將朝陽葬在裕陵。 那是他自己的陵寢,一切都是按照帝王的禮制來興建,因為工程浩大,所以一直都還沒有完工,可是現在他只能用來埋葬他最疼愛的小女兒。朝野嘩然,爭執不己,最后陛下只將陵寢前的翁仲撤去一些,又將神道減短數丈,以略示意平息評議。 輟朝十日,百日國喪,陛下用了一切禮制允許或者不允許的方式來祭奠朝陽,實際上真正的輟朝遠不止十日,因為從那之后,陛下就不怎么視朝了。 百官的奏疏堆積在中書門下省,太傅忍不住對著阿穆長吁短嘆,阿穆數次進宮,都并沒有得到陛下的召見。我知道阿穆十分擔憂,只能寬慰他:“等陛下這陣子傷心過了就好了?!?/br> 只是宮中誰都知道,陛下這般傷心,是永遠也不會過去的。他就像是徹底換了一個人一般,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再有絲毫的興趣。如果說從前他是個冷漠雄心的帝王,那么現在他只是一個心冷成灰的哀慟父親。 陛下的身體也一天一天衰邁下去,有一段時間他病得很重,并且一度遣人召來了西涼的特使。 西涼是天朝轄下最為奇特的屬國,國小力弱,又屢受沙化之苦。其它的藩屬之國皆遣了王子在上京,名義上是學習中原的禮儀,實質上是作質子。可是唯有西涼是沒有質子的,不僅沒有質子,西涼國主還甚為傲慢無禮,常常不來朝貢。 奇異的是,陛下待西涼,卻是青眼有加。四征西域,平定萬邦,卻唯獨留下了一個西涼。 我曾經隱約聽宮中老人咕噥過一句,說或許是因為明德皇后的緣故。 阿穆和我都知道,明德皇后是天大的忌諱,萬萬不能提的。 明德皇后乃是陛下諸位東宮時的原配,可惜命薄福淺,早在元慶十二年、陛下繼位之前就病薨了。陛下待這位早逝的太子妃似無多少情誼,一直到了欽和九年,在禮部的一再提醒之下,才不情不愿的下了道詔書,追封她為明德皇后。事隔二十載,這個追封亦是草草了事,因為明德皇后葬在定陵,陛下并沒有下詔依皇后禮制重建陵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