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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一般仰望著額爾納。 先大單于活到成年的共有七個兒子,在征戰中死了五個,余下兩個,便是額爾納與阿罕,阿罕與額爾納年紀小了二十多歲,自幼便十分崇敬這位兄長。后來額爾納繼位大單于,阿罕便成了名正言順的青木爾王。 額爾納說:“叫你來……問……格薩與占登……哪一個……大單于……”他每說一個字,胸口的傷口就涌出更多的膿血,只是呼哧呼哧的喘著氣,兩個奴隸嚇得都不敢再動彈,縮到了一旁。 格薩是額爾納與大閼氏扈爾特氏的長子,今年三十五歲,正當壯年,亦是聞名草原的彪悍勇士,在歷年征戰中頗多戰功。而占登是額爾納第六個兒子,今年才十七歲。 阿罕知道額爾納素來不喜占登,成年的兒子里,也只有占登如同未成年的弟弟們一樣,仍舊跟在額爾納身邊,沒有分到自己的部落與草場。沒想到額爾納竟會將他挑出來,與最有資格繼承單于之位的格薩并列為繼承人。 額爾納沉重的呼吸:“占登……吐蕃……” 賀仳與吐蕃交戰多年,起先是吐蕃與賀仳諸部為了爭奪水美草豐的牧場,雙方各有死傷。后來積怨漸深,達穆格王在位的時候,吐蕃集結重兵,由達穆格王率領親征,渡過秋水河,那一役賀仳大敗,只余下不到兩萬老弱病殘,退往折月山北。 一直到達穆格王的孫子普木加善王在位,賀仳仍是折月山北的孱弱部落,年年向吐蕃進貢牛羊。后來被賀仳后世稱作“日祗大單于”的東菘呼延,一統折月山北諸部落,而吐蕃國力漸衰。東菘大單于以精騎八萬,大敗吐蕃于縱石灘,一雪賀仳百年之辱。從此后浩瀚的顎爾達草原再次成為賀仳人的牧場。 近年來吐蕃國勢漸振,出了位中興之主次仁嘉措,賀仳數次與其交手,卻都沒能占到上風。最后額爾納親率大軍繞道西南,試圖奇襲吐蕃重鎮定則,卻不想反遇吐蕃伏擊,額爾納身受重傷,幸得部族勇猛,急撤數百里,退至金水河畔重駐王帳,這才派了快馬急報,傳訊給青木爾王阿罕。 阿罕從王帳中出來,問守侯在帳外的巴雅爾:“占登呢?” 巴雅爾也不知道,最后還是找來了平日侍候占登的小奴隸呼都而失,呼都而失哆哆嗦嗦的說:“小……小……王子……到河邊飲馬去了。” 阿罕在河畔果然找到了占登的馬,那馬飲飽了水,自顧自的在低頸吃草。碧藍的天空下,四處靜悄悄的,唯有風吹過草尖唰唰的輕響,還有馬嚼著草葉的聲音。占登在草叢中枕著鞍子睡得正香,初夏青草豐茂,碎金子般的陽光透過草芒照在他年輕的臉上,烏黑濃密如女孩子的長睫在臉上投下兩圈絨絨的影子,襯出沉酣香甜。 阿罕心頭火起,伸足便踢,口中大喝:“敵人來了!” 他年輕時是草原上有名的摔角好手,出足極快,這一招“鷹撲”還未用老,疾風已經蕩起大片柔軟的草莖,電光火石的一剎那,占登已經倏得睜開眼睛,卻沒有躲避,也不知是嚇傻了,還是來不及,已經被阿罕重重踢在脛骨上。 阿罕哼了一聲,占登痛得直吸氣,掙扎站起來彎腰行禮:“叔父。” 阿罕道:“你父親都快死了,你還在這里睡覺。” 占登卻笑了一笑:“人總是要死的。” 阿罕瞪著他,占登自幼分外白皙的臉龐不似賀仳漢子慣有黝黑壯實,反倒有一種南蠻子似的俊朗之美,仿佛折月山上的積雪反射著月光,柔和卻清冷。 阿罕呵斥他:“誰教你說這種混帳話?” 占登又笑了笑,漫不經心的說:“我五歲的時候發高熱快死了,那時大單于不就是這樣說的?” 阿罕倒一時說不出話來,遠外山坡上傳來牧馬人的歌聲,依稀可以聽出,唱頌的正是顎爾達草原上最美的烏云珊丹,悠遠的歌聲隨風飄蕩: 青翠的松樹是那太陽的光彩啊哈嗬,美麗的荷花兒是那湖水的光彩嗬性情溫柔的烏云珊丹姑娘喲啊哈啊哈嗬,是那情人金平哥哥心中的光彩喲蒼勁的檀香樹是那月亮的光彩啊哈嗬……阿罕聽得出了神,碧藍的天空上,一朵朵白云緩緩流過,天地間寂靜無聲。 他最后出了長長一口氣,說:“既然如此,那前日在亂軍中,你為什么拼死救出你的父單于?” 占登眨了眨眼睛:“我沒有想救他,我只是自己想活命,所以才拼死沖出去。” 阿罕又瞪了他一眼,說:“嘉措用兵極佳,既成合圍之勢,那必如鐵桶一般,你如何能夠帶著幾千騎全身而退,給我從頭到尾,仔仔細細講一遍。” 占登還是漫不經心的模樣:“叔父來了總有大半日了,怕早已經聽旁人講過,何必我再來羅唆。” 阿罕見他總是這幅腔調,不由發狠道:“混小子,死到臨頭了都還不自知!” 占登“嗯”了一聲,說:“如果格薩繼位,他忌憚我此次對付吐蕃人的法子,遲早會尋釁將我殺掉。” 阿罕沒想到他竟然一語道破,不由偏了頭,打量這個自幼看起來最為孱弱庸碌的侄子,竟然覺得前所未有的迷惑與不解。 最后他搔了搔頭發,問:“你打算怎樣做?” 占登仰起臉,望著天上緩慢的流云,淡淡的反問:“大單于他打算怎樣做?” 阿罕咧開嘴高興的笑了:“他要將大單于的位子傳給你。” 奉裕九年丙辰,單于額爾納薨,其六子占登繼位,長子格薩亂,未幾卒于亂軍。奉裕十一年甲戊,占登破吐蕃于大非川。次年,陷火魯城,吐渾國亡。賀仳軍逼小稷城,吐蕃遣使割烏籍、厲屈、久義普、羅金、閏康五郡求和,自此羅素汗山北諸部皆臣于賀仳,時年占登二十一歲,始稱顎海汗。 —— 七月間的彌勒川仿佛連空氣中都流淌著蜜汁,野花正是開得漫山遍野,無邊無際的花海仿佛碩大無比的一張巨毯,織滿五彩繽紛的顏色,一直鋪到如天屏聳立的雪山下。 呼都而失等得不耐煩了,順手折了一根草莖在嘴里嚼著,胯下的黑駒也打著噴鼻,彎下頸去啃長得正肥嫩的折耳草。他啐掉口中嚼碎的草渣,望了望西邊深藍天際上雪山的高大影廓,自言自語:“不會白等一場吧?” 五百騎都因這句話起了輕微的焦躁不安,緊緊跟隨呼都而失左右的阿諾先沉不住氣:“寧可多挨三十杖,我也不回去。”于是年輕的衛士們七嘴八舌,皆聒噪起來。呼都而失回首瞪了他們一眼,才終于安靜下來。 靜下來,忽然聽到風里傳來隱約的鸞鈴聲。 極清脆,雖然隔得遠,可是像被風逐著的鳥兒,忽隱忽現。 眾人精神不由一振,除了那些南蠻子漢人,草原各部的人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