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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到他耳中,難免是一場禍端。只說打電話,他走出來問侍從:“今天到底是為了什么?”他兼著侍從室副主任的職位,下屬們自然不會隱瞞,一五一十地向他說明:“下午五點多鐘,三公子去凡明回來,車子在碼頭等輪渡,正巧看見任小姐和朋友在河邊。”他又問了幾句,心里有了數,想著總歸是沒有到手,才這樣不甘心罷了。一抬頭看見慕容清嶧走出來,連忙迎上去,問:“三公子,去哪里?” 慕容清嶧將臉一揚,說:“哪兒也不去,我就在這里,你去。”他聽了這一句話,心里明白,可是知道不好勸,到底年輕,又不曾遇上過阻逆,才養成了這樣的性子。雷少功沉默了半晌才說:“萬一先生……” 慕容清嶧卻道:“我們的事,父親怎么能知道?除非你們去告密。”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是又動了氣,雷少功只得應了一聲“是”,要了車子出去。 雷少功走了,宅子里又靜下來。這里只是他閑暇時過來小住的地方,所以并沒有什么仆傭之輩,侍從們也因為他發過脾氣的緣故,都在遠處。他順著碎石小徑往后走,兩旁都是花障,那些藤蘿密實的暗褚色葉隙間開了一朵一朵白色的小花,仔細看去才知道是菊花夾在中間。他一直走到荷池前,一陣風過,吹得池中荷葉翻飛,像無數的綠羅紗裾。忽然想起那日,她穿一身碧色的衣裳,烏沉沉的長發垂在胸前,眼睛似是兩泓秋水,直靜得令人出神——笑起來,亦是不露齒的輕笑,可是嘴角向上輕輕一揚,像是一彎新月,引得他想一親芳澤——臉上的劃痕,如今已經淡下去了,卻到底叫他平生第一次遇上反抗。心里的焦躁不安,叫涼涼的秋風吹得越發喧囂。 他又站了片刻,侍從已經尋來,“三公子,任小姐到了。” 端山別墅的房子雖然小,但是布置得十分精致。房間里倒是中式的陳設,紫檀家俬,一色的蘇繡香色褥墊,用銀色絲線繡出大朵大朵的芙蓉圖案,看去燦然生輝。近門處卻是一架十二扇的紫檀屏風,那屏風上透雕的是十二色花卉,木色紫得隱隱發赤,潤澤如玉。落地燈的燈光透過紗罩只是暈黃的一團,像舊時的密炬燭火照在那屏風上,鏤花的凹處是濃深的烏色,像是夜的黑。聽到腳步聲,素素的懼意越發深了,輕輕退了一步。慕容清嶧見她面孔雪白,發鬢微松,顯是受了驚嚇。于是說:“不要怕,是我。”她卻驚恐地連連往后退,只退無可退,倉皇似落入陷阱的小鹿。烏黑亮圓的一雙眼睛寫滿驚恐慌亂,直直地瞪著他,“我要回家。”他輕笑了一聲,“這里不比家里好?”牽了她的手,引她走至書案前,將一只盒子打開,燈下寶光閃爍,輝意流轉,照得人眉宇澄清。 他低聲說:“這顆珠子,據說是宮里出來的,祖母手里傳下來,名叫‘玥’。”拈起鏈子,向她頸中扣去,她只倉促道:“我不要,我要回家。”伸手去推卻,卻叫他抓住了手腕。他低低地叫了一聲:“素素。”她站不住腳,被他拉得向前失了重心,直撲到他懷里。她掙扎起來,可是掙不脫。他低頭吻下來,她掙扎著揚起手,他卻是早有防備,將臉一偏就讓過去。她只想掙脫他的禁錮,但氣力上終究是不敵。他的吻密密地烙在她唇上,烙在臉上,烙上頸中。她絕望里只是掙扎,指尖觸到書案上冰冷的瓷器,卻夠不著。她拼盡了全力到底掙開一只手,用力太猛側撲向書案,書案上那只茶杯“咣”一聲叫她掃到了地上,直跌得粉身碎骨。 恐懼直如鋪天蓋地,她只覺身子一輕,天旋地轉一樣被他抱起。惶然的熱淚沾在他的手上,她順手抓住一片碎瓷,他眼明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腕,奪下那碎片遠遠扔開。她急促地喘息,眼淚刷刷地流下來,可是到底敵不過他的力氣。她嗚咽著,指甲掐入他的手臂,他全然不管不顧,一味強取豪奪。她極力反抗著,眼淚沾濕了枕上的流蘇,冰涼地貼在臉畔,怎么也無法避開的冰涼,這冰涼卻比火還要炙人,仿佛能焚毀一切。窗外響起輕微的雨聲,打在梧桐葉上沙沙輕響,漸漸簌簌有聲。衣衫無聲委地,如風雨里零落的殘紅。 到六點鐘光景,雨勢轉密,只聽得四下里一片嘩嘩的水聲。烏池的秋季是雨季,水氣充沛,但是下這樣的急雨也是罕見。雷少功突然一驚醒來,掀開毯子坐起來,凝神細聽,果然是電話鈴聲在響。過了片刻,聽到腳步聲從走廊里過來,心里知道出了事情,連忙披衣下床。值班的侍從已經到了房門前,“雙橋那邊的電話,說是先生找三公子。” 他心里一沉,急忙穿過走廊上二樓去,也顧忌不了許多,輕輕地敲了三下門。慕容清嶧 本來睡覺是極沉的,但是這時卻醒來聽到了,問:“什么事?” “雙橋那邊說是先生找。” 聽了他這樣說,慕容清嶧也知道是出了事情了。不過片刻就下樓來,雷少功早已叫人將車子備好,上了車才說:“并沒有說是什么事,不過——”說到這里,頓了一下。天色還這樣早,必是突發的狀況,大約不是好的消息。 雨正下得極大,車燈照出去,白茫茫的汪洋似的水。四周只是雨聲,嘩嘩響著像天漏了一樣,那雨只如瓢潑盆澆,一陣緊似一陣。端山到雙橋并沒有多遠的路程,因為天色晦暗,雨勢太大,車速不敢再快,竟然走了將近一個鐘頭才到畢充河。畢充河之上,一東一西兩座石拱長橋,便是雙橋地名的來由。此時雨才漸漸小了,柏油路面上積著水,像琉璃帶子蜿蜒著,只見河水混濁急浪翻滾,將橋墩比平日淹沒了許多。而黑沉沉的天終于有一角泛了藍,漸漸淡成蟹殼青,天色明亮起來。過了橋后,遠遠就看到雙橋官邸前,停著十數部車子。 本來他們慣常是長驅直入的,但雷少功行事謹慎,見了這情形,只望了慕容清嶧一眼。慕容清嶧便說:“停車。”叫車子停在了外頭,官邸里侍從打了傘出來接。此時天色漸明,順著長廊一路走,只見兩旁的花木,都叫急雨吹打得零落狼藉。開得正好的菊花,一團團的花朵浸了水,沉甸甸地幾乎要彎垂至泥濘中。雙橋官邸的房子是老宅,又靜又深的庭院,長廊里的青石板皮鞋踏上去嗒嗒有聲,往右一轉,就到了東客廳了。 八 雷少功在客廳前就止步,從甬石小路走到侍從室的值班室里去。值班室里正接收今日的報紙信件,——分類檢點,預備剪切拆閱。他本來只是掛職,用不著做這些事,但是順手就幫忙理著。正在忙時,只聽門口有人進來,正是第一侍從室的副主任汪林達,他與雷少功是極熟絡的,這時卻只是向他點一點頭。雷少功問:“到底是什么事?”汪林達說:“芒湖出了事——塌方。”雷少功心里頓時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