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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縫吧,針線在哪兒?」他翻箱倒柜,終于將針線盒遞到我跟前。我沒有干過這活,穿個針就弄了半天,再加上他在一邊瞎指點,扣子雖說是釘上去了,歪七扭八的針腳卻幾乎蔓延了整個領口。他翻來覆去地瞧,最後得出結論:「真難看。」我沒好氣要反駁,他卻低頭,撥動著鈕扣笑起來:「九五之尊做針線活,真是不倫不類。」他的神情沉靜柔和,我剎那間有種民間夫妻閑來對坐、挑燈夜補衣的錯覺。現在的情形,又或者以往在房里各自做著事情,不經意抬頭,眼光接觸時那相視一笑,都比肢體交纏時更感覺充實。他解開我的發辮,開始輕輕地梳理,他手生,力道拿捏得不太好,頭皮不時被扯痛——這其實無所謂,我只顧著貪看銅鏡中映出的認真容顏,看他好似將為我梳頭,當作一件頂頂要緊的事情來做。我情愿時間便停留在這一刻不再前進。這樣的親昵時光,也許有限了。我們在樓船上一住就是一個多月,大船沿著曲水的另一支流緋江,自北向南行進。天子出巡,肅清兩岸行人住家并行船商旅,地方官迎候上貢,種種規矩不在話下。他時而與我一起放小船到江心垂釣,時而抱琴自娛,還做了兩首曲子出來,我暗中命樂師照他的琴譜編了諸般樂器的工尺譜,交給伎人加以演練。十五月圓,華燈初上之時,鐘鼓管弦齊奏,霓裳羽衣蹁躚,他吃驚之余高興非常,半醉半醒地拉著我一塊隨樂音起舞,我不善此道勉力奉陪,時不時趔趄跌撞,他見狀笑得更歡。正在興頭上,鄭秉直報說阮長榮候見。前些日子巽江中游十縣民變,我遣阮長榮率軍鎮壓,多半是來復命。我出得大艙,身材略微發福的戎裝漢子剛剛上了船舷。「事情辦好了?」阮長榮看我一眼,躬身道:「臣與民變首領碰了頭,都是些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官府征斂過甚又逢天災,實在活不下去這才造反,以臣之見,朝廷還是懷柔撫恤為好。」「既然如此,你放手去做就好。」阮長榮似乎難以置信,抬頭望我說不出話來。我笑。「老阮,你以為朕定要逼你趕盡殺絕,才符合近來的作為,是不是?」阮長榮緊繃的面容松弛下來,嘟囔道:「我可搞不清楚您到底怎回事。」「想想看,你也是苦出身,朕若真想殺戮百姓,何必派你前去?」阮長榮仔細打量我。「您突然間干了一堆蠢事,京里都在傳皇帝得了失心瘋,怎么現在看起來還挺明白的?」「也許你們眼中的蠢事,在朕來說,只是想要嘗嘗寵溺心愛之人的滋味而已。」「陛下您簡直就是在給自己找不痛快!我收到斥候密報,孫元熙已經去見了北狄新王,對方有意借兵給他奪取天下,丁寅的暗衛無孔不入,此事您早知道了吧?」我點頭。「他已于前日入關。」他拍拍胸膛,「我老阮雖吃得胖了,打仗的事情卻還在行!給老哥哥交個底吧,下一步怎么辦?」「不怎么辦。」「啥?」「不要與他無謂結怨,沒有好處。」「你、你你難道要拱手讓位?」阮長榮驚得結巴,尊稱也不記得用。我看著大艙里醉醺醺轉悠的身影,不答。「你、你——你氣死我了!」阮長榮拼命跺腳,「早知道你看上的竟然是那個人,老子絕不跟你打天下!」我哈哈大笑。「不跟著朕,你哪能吃得這么胖?」阮長榮氣呼呼地道:「既然如此,就給我乖乖當你的皇帝,把那些勞民傷財的事都停下來,弟兄們也好善始善終,享一輩子榮華富貴。」「圍場是朕要與他一同自在狩獵,修墓是朕許了心愿要死後合葬,建江南行宮,是他說南方溫暖秀麗最適合養老,勞民傷財朕無所謂,只要他高興——你看,朕如今已無絲毫公心,本不該占著這個位置。」阮長榮手摸腰間,才發現佩刀已在見我前被解下,雙手握拳,橫眉怒目地道:「老子這就去滅了他!」我斥退團團圍上來的侍衛,道:「阮大哥要殺他,先殺了我。」「你——唉!」他心有不甘地啐了一口,轉身跳上小舟,箭一般遠離而去。絲竹之聲入耳,我望著朗月映照下的江面出神。徐博已然急流勇退,而阮長榮化解民變,盧雙虎平定南疆,姚文賜安穩朝局——開國功勛不論,有這些實績傍身,又都勸諫過我如今的作為,就算改朝換代,他們幾個也不會有性命之憂吧。我一甩衣袖,揚起笑臉進入大艙。「你怎么這么高興?」他迎上來,幾乎是倒在我的懷中,兩頰生暈,渾身的酒氣。「想到有你陪在身邊,我就高興。」「這是甜言蜜語嗎?」他傻乎乎地笑起來,修長的手指在我臉龐上滑動。我捉住他的手,抵在唇邊一下一下地親吻,輕道:「別離開我,好不好?」「……嗯?」他合上雙目,愛困地敷衍,淺淺的鼾聲隨即傳來。又過去半月,樓船回航駛向圍場。睡到半夜,我感到一陣心悸,驚醒過來,身側的半張床上已經失了溫熱。感覺很不對勁,呼吸陡然變得沉重,我幾乎是費盡了所有氣力起身,不斷告訴自己他只是如廁,又或者睡不著去走走。外屋鄭秉直與兩名宮女靠墻坐在地上,臉色平靜,看來是昏睡過去。「來人!來人!」「在!」衛隊長應聲來到跟前,看到屋內情形,吃了一驚。「陛下?」「可有異狀?」「安穩如常,并無異狀。」「叫薛范過來。」「薛將軍二更時離船,說去此地縣衙接洽防務。」「他一個人?」「帶了一名親隨。」我叫衛隊長準備輕舟,又找來夜間瞭望的侍衛問清他們行進方向。因我出巡,緋江沿途口岸多有戒護,我命人點起烽火,遠近各口岸隨即封鎖江面,他們只要沒有登岸,就逃不遠。順流而下約莫三、四十里,隱約瞧見一條小船正往蘆葦蕩靠近。我叫來一名船工,聽他言道,此處河口狹窄,大一些的船只便轉不過去,再前進也是曲折水巷,水草繁茂,是藏匿的好地點。樓船的船工cao槳比對方利落許多,沒多久便靠上去,兩舟相距只有數丈之遙。我大聲喊:「薛范!」對面劃槳的身影僵住,只見他慢慢站起來,幽微火光中露出暗沉的面孔。「陛下——」「朕知道,永昌二年你隨朕南征時,太子曾延醫送藥救你寡母,朕也知道,若非元熙以你兄長一家相脅迫,你雖心中對太子感覺愧疚,卻沒有打算背叛朕。忠孝難兩全,朕不怪你。」我不待薛范反應便轉向兄長,他臉上沒有任何惶急的表情,只靜靜直視著我。「你要走?」他點頭。「要怎樣,你才肯留下?」他搖頭。「我不過虛與委蛇,你早該知道的。」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