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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你二人?!?/br> 靈堂一夜長風未斷,明明滅滅間的人世悲辛,盡掩于獵獵白幡,而獵獵白幡下卻藏不住那一顆顆人心。 鳳凰六年九月十九日,中護軍成去之下葬。 大司馬成去非不顧時議,于兇禮之上,親自抬棺上雞籠山。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三唱挽歌調,一載枯木人,舉天哀聲,大司馬成去非于漫天遍野的紙錢分墜中,于一切繁縟有序的禮儀之中,仿佛得以重觀當日去之如何送別父親,而去之靈柩入成氏祖墳,距父親并不算遠,去之要同父親一樣就此沉默下去,永遠沉默下去。 他撫了撫新立的墓碑,方記起他從未給予過幼弟任何親密舉動,他不曾撫過幼弟的一寸青絲,也不曾牽過幼弟手掌放飛紙鳶,盡管在那記憶的最深處,幼弟似乎有過模糊不明的渴求,只是他從不曾留意,他上來交付于幼弟的,便是生死殺伐。即便如此,在最終的最終,他也未再上前看最后一眼。 就好比此刻,整個下葬期間,他也再未落一滴淚,亦獨余沉默,只在下山時,再次被半路伸出的枝丫纏住了衣裳,這樣的場景似隱隱經歷過,極為相熟,卻無論如何也重現不了。他發覺那不過是夭折枯死的桃枝,灼灼其華,于來年自無從期盼。 然而,每逢春天,雞籠山必經一場野火,那黑色的泥土中也必萌發新芽,雖然這和去之再無任何關聯了。 于是,在這一路,無論誰人一步三回首,無論誰人灑遍傷痛的眼淚,他且都未再有一次回頭去看那身后的雞籠山。 第257章 鳳凰六年歷經幾月的東堂謀逆一案塵埃落定時, 霜露已降。主犯從犯皆身死伏法,其間所牽涉佛寺僧眾、世家莊園僮客隱秘內情,隨之布告天下,然大司馬既已將亂黨全部剔除, 便再無威脅之說。 九月, 大尚書去職丁憂,時議已將大尚書此舉視為脫離宦海前兆,大尚書思長林而志在豐草,也本是人盡皆知的一樁舊聞。即便無人明言,眾人也可揣測的是,大尚書同大司馬之間再如往昔一般毫無嫌隙,實乃癡人說夢,不過高山流水是否就成水盡鵝飛, 尚需光陰勘驗。 十月, 大司馬府著手征辟屬官等各項事宜。長史、主薄、記室、從事等加之倉、戶、士、賊、兵、鎧諸曹參軍,如此之眾,皆可由成去非親自辟署, 時人所關注者也正在于此, 大司馬并無沉浸悲痛的閑暇,往來于臺閣、公府, 已成為他生活之全部,便是連那烏衣巷本家, 都罕見其身影。 直到第一場雪降下, 寒冬悄無聲息不覺而至, 大司馬成去非方記起自己已一連六七日不曾歸家,然長史一職遲遲未定,因長史實乃幕僚之長,非親信者難能任之,在來回掃了數遍案幾上所列名單之后,成去非仍是猶豫不決,一旁仍有幾曹人選待選,他這些日子是有些疲倦,有一下沒一下地叩了許久的案幾,直到已被征辟為農曹主事的原河道監察步芳將大司農史青新送的水利輿圖呈了上來。 成去非挪了挪燈盞,燭光映著開春要新開的各處水渠,堵塞淤泥處被史青標注得一清二楚,看了半日,他點著輿圖道:“屆時你同大司農再商議,都水臺那群人要拾掇起來,懶懶散散不像個樣子?!?/br> 步芳應聲,抬首看他時,忽覺大司馬越發沉靜冷清,言辭也越發稀薄,有時一整日也不聽他開口講上三兩句,不過點頭目示而已,此刻吩咐下來,竟教步芳有幾分不真實感,再去看他似乎也愈發清矍瘦削的輪廓,心中一時百味雜陳。 “有個叫張子衡的,這個人,”成去非仰面想了想當日那人陳辭,遂道,“先跟著你做事罷,歷練一段時日,看看到底怎么樣,你如今掌著兩曹事務,有些能自己拿主意的,不必事事回我,同司農府來往勤快些,有的事兩兩商議著來,史青手底下有幾個好苗子,多栽培。”他慢慢卷起輿圖,連日來步芳也未聽他一氣講上這么些話,一面應著,一面上前幫忙。 外頭趙器頂著一身亂雪,在門口稍撣了兩下方進得門來,被閣內的暖流一激,喉間竟平白冒出一縷癢意,忍著未咳,上前道:“有客來拜見大司馬?!?/br> 步芳見狀,便施禮從一側退了出去,趙器這才面露難色繼續道:“是虞公子的從兄虞景興公子?!?/br> 成去非并未如趙器所想那般驚詫,只點了點頭:“請他進來?!?/br> 自虞歸塵重入仕途,虞家虞景興便離開中樞,出世隱于野,務聚斂,營貨殖,一時為江左巨富。虞景興為官時才能過人,處世動靜有度,應付裕如,且出手豪闊,好施不吝,難能可貴者,則在于虞景興結交不避出身,資助者中不乏寒門子弟,此舉于一干四姓子弟間確可算特立獨行。然其父雖與大司徒亦為從兄弟之親,卻因好儒而與大司徒素不和睦,多受排擠,虞家這一支便自漸勢衰,虞景興也應父親之命,辭官歸隱,然虞景興私下同虞歸塵二人卻并無齟齬,來往未斷,今日忽來拜訪,成去非大約也猜得到一二,上游尚有虞鳳池在湘州經營,然中樞虞氏遽然空出兩處要職,一時廟堂無人,家門不幸,子弟自當挺身而出,這個道理,同為世家子出身的成去非,亦不難理解,何況當日兩人共事幾載,相合相睦也無摩擦之處。 是以虞景興進來的一刻,成去非待他見禮后,十分客氣:“瑞雪甫降,便有貴客臨門,六載未見,虞嘉賓別來無恙?” 虞景興卻彎腰作揖不起:“某該先遞拜帖,如此唐突,大司馬莫要見怪。” 成去非揚手示意他入座:“既都來了,嘉賓勿要再作虛言。” 虞景興入座后,倒真的不肯再虛言,只道:“我來前同靜齋見了一面,我兄弟二人說了半夜的話,實是難得。” 乍然聽到對方提及故人,成去非心底微滯了一下,自去之喪事畢,他再未見過虞靜齋,輾轉間得其一二消息,故人已再度離開烏衣巷,家人亦不知其蹤跡所在。成去非低下眼,望了望手中婢子剛遞上來的杯盤,青釉純凈,勾白分明,點梅著魂,頗見精神,他記起去遠的房中喜插梅花,這其中,正是靜齋剪來相送。 如此一恍,才驚覺歲月逼人,這一季的案頭天青梅瓶,他是再也等不來故人聊贈清客。 “某也實不相瞞,正是靜齋要我來毛遂自薦,只是能不能做得大司馬的入幕之賓,還要看大司馬如何權衡思想。”虞景興全然換了一張了當面孔,“大司馬這一回選官,十之六七仍出于世家,既是大司馬親選,當是俊才,聽聞還有些空缺,”虞景興垂首自袖管中取出一份名單來,“靜齋這六載身在吏部,于人事也算有所得,他讓我將此交付大司馬,倘用得上,再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