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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果非常人能比, 值中護軍新喪,不忘禁軍人事調動:原右衛督路昱暫領中護軍職, 原中護軍成去之親厚副將皆于本職基礎之上升遷, 倘此舉還在意料之內, 群臣未曾料想者,便是大司馬隨即罷廢司隸校尉一職,原監察之權并入蘭臺;原司隸屬官從事史、假佐等百余人,賢能者以待大司馬府選官,余者散入各有司;原司隸所領兵千者,并入揚州部,直屬揚州牧。大司馬徹底撇開嘵嘵眾口,行獨斷之權,雖引百官側目,但已無人能夠駁回違拗,實因大司馬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大權在握,如此布置,也是無可厚非。 時人亦只能從旁道揣度,即便如此權勢加身,喪親之痛卻絕非權勢可替代耳,是以成府吊唁者絡繹不絕間,時人所窺大司馬神情,當真有幾分憔悴,然面上并未現過分悲戚,目中也無多少淚水可噙,依然以成家主事者身份有條不紊主持喪儀一切。 府邸上下對小公子之事,只能諱莫如深,不敢多議一句。自大司馬喪葬至小公子喪葬,可謂大悲大喜,大開大合,由虛驚一場至不諱之變,亦不過只在朝夕。不得不讓人感慨蒼狗白衣,得馬失馬,人力實不逮也。 桃符還未能理解何為死亡。他的母親因外祖之死而歸家服喪,他的父親因叔父之死也再度歸家奔喪,是以滿目縞素飛揚,似也不過昨日之事。 稚童淚眼模糊間牽了牽父親的衣袖,抽噎問道:“小叔叔是不是和伯父一樣,要過幾日才能醒過來?他還欠我竹馬……”說罷望見那烏黑棺木就在眼前,想到小叔叔一人睡在此間,就不冷么?不怕么?桃符嗚嗚哭了起來,成去遠呆了半晌,不知如何撫慰,見他哭鬧不止,伏在棺木處饒是不松手,欲要命婢子將他抱走,桃符卻扭著身子不肯,只抽抽搭搭喊著:“我要等小叔叔醒過來,我要等小叔叔醒過來!”成去遠一把捂住了他,流淚低語道:“桃符,你小叔叔他,他,”余下的話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心說出,只得狠下心將桃符塞給婢子,轉身瞬間眼淚亦如桃符方才那般止無可止地滾落下來。 靈堂又獨剩他兄弟三人了。 一如當日鐘山前夜。 不同者在于,這一回,是他們的幼弟躺于冰冷棺木,當日那個不過十余歲的孩童,如何獨自一人擔起埋葬父親的勇氣與膽識,當日那個尚未娶妻的少年人,又是如何在另一樁兇險宮闈政變中再度擔起協助兄長的勇氣與膽識,都已如指尖流沙,都已如明月幻影。 去之不在了。 這確是活著的兄弟二人皆無從逃避的現實一種,驟然安靜下來的靈堂,甚至可辨出外面秋蟲啾啾,宛如清涼冰粒,點點破去眼前迷障—— 去之的確是不在了。 成去遠在不知確定過多少回之后,終于此刻打破沉默,燈影幢幢,映出他半邊失魂的面龐:“有些話,弟知道再問也無事于補,但去之一身鞭傷,除卻兄長,我想無人能為。”他未能抑住發顫的聲線,唯拼命克制那悲哀的淚,從未這般直白地望著兄長,目光中的質疑與不甘,悉數落盡成去非眼中。 也就在此刻,成去遠看見他眼下布滿的青色,是睫羽投下的陰影,還是因幾日來煎熬所留痕跡,成去遠并不清楚,長明燈就在兩人腳邊,卻什么也照不得一分。 成去非一面往火盆中丟下紙錢,一面答道:“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可以告訴你,他去牢里毒死了大司徒,我打了他,他負傷騎馬,摔了下來,就這樣。” 兄長三言兩語的解釋,瞬間于傷透的心上再狠狠劃出一刀。 “你為何要這樣待他,你明知他自幼最聽你的話,這些年為你做的還不夠抵他一次過錯?鳳凰二年,他才十二歲,你讓他一人去送父親,當時我就在想,我這弟弟,還這般年幼,卻要受這樣的事,我情愿他不要那樣聰慧……便只是這一回未聽你話,你便誤了他性命,斷然不肯給他一次機會嗎?”成去遠淚如雨下,不解望著他,“父親不在了,長兄如父,我不該也不敢怪兄長,可這一回……倘他真死于宮變,或日后戰死沙場也罷,卻偏偏……”成去遠頹然垂下頭去,眼淚落在長明燈中,他到底應該去恨誰,一時恍惚不可知,去之所做,于去之,沒有錯;兄長所做,于兄長,似乎也沒有錯,那么,錯的到底是什么?他只能兩手著地,喃喃不止,“兄長不難過嗎?兄長就沒有心嗎?” 成去非仍是未作言語,緩緩闔上眼睛,大顆大顆的淚綿延不斷直墜,他要如何不難過,怕是此生都要難過了。 時不能比,命不能比,他心頭盡剩,唯南山不死草,北川不釋冰。自此少年時日無回。 堂前虞書倩自虞府歸來,不知立在那兒多久,成去非抬眼望見她,問的苦澀至極:“璨兒,你都聽到了?” 虞書倩默默走上前來,無聲流淚良久,方輕聲道:“兄長有話帶給您,他說,生死限人,請您務必珍重。” 生死限人,竟是如此。 “有樣東西,兄長要我帶回來,”虞書倩拭了拭淚水,轉身命隨行的婢子進來,婢子跪倒于眼前呈上劍匣,成去非慢慢伸手打開,第一眼便認出這是嘉平末年,虞歸塵漫游回來,父親送他的那柄寶劍,他曾攜劍來告訴自己: “伯父贈我佩劍,他希望我出仕。” 夜風悲鳴不止,枝折花落,草木暴樂,成去非衣袍被灌進的風吹卷起來,他平靜問道:“你兄長可還有什么話?” 虞書倩垂下眼睫,掩住那欲墜的淚:“他說,這樣東西最好物歸原主。” 冷句忽來,字字秋風吹木葉。 成去非點點頭,將劍匣合起,寶劍乍現的鋒芒也隨之盡斂:“如此也好,我知道了。” 三人陷入難堪的沉默,許久許久,成去非在腳邊長明燈添了烈酒,那火焰便又明亮幾分,一如當日送別父親,他便是這樣斷續添了一夜的烈酒。他注視著虞書倩,淡淡問:“璨兒你呢?” 虞書倩痛苦地搖了搖頭:“我是成家的媳婦,并沒有什么要說的。”她下意識地引袖護住小腹,將那本該可喜可賀之事緩緩道出,“書倩已懷妊在身,且容書倩先退下了。” 成去非聞言,神色從最初的驚詫,終化作一縷心酸的欣喜,他也在這一刻陡然記起,幾載前便是如此—— 仿佛天道輪回,他再次失去至親,他也將再次得到至親,上蒼所虧欠于他的,卻何厚于眼前女子,何厚于成家。 “兄長,夫君同我早有商議,倘我所出仍是男丁,就將桃符,”虞書倩忽再回首,目中復含淚水,靜靜望著成去非,“過繼到兄長名下,是為成府嫡子嫡孫,日后,桃符便喚您作父親……” 成去非一怔,半晌無言,在看向去之那沉沉棺木時,暗啞了嗓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