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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悄悄覷了一眼,卻見成去非竟只是將目光投向了以往仆射常端坐于此的位置,眾人瞧他如此,兀自怔忪間,忽有一小吏呵腰持本默默走了過來,朝成去非施禮: “錄公,下官這幾日正來臺閣送各郡縣奏報,請錄公過目。” 成去非略作打量,看他面生,三十上下年紀,厚唇黑臉,一身官服品級甚低,一時不急于相問,取過他手中所呈文書,打了個手勢,這人便躬身答道: “此次澇災以京畿、吳郡最重,毀良田數千頃;而疫情則以丹陽郡、會稽郡、吳縣最重,死者過半,無論貴賤,有的村落甚至人煙斷絕,眼下,仍有兩郡五縣未將奏報上呈。” 成去非未置可否,只是略略點了點頭:“還有要說的么?” 這人遲疑半晌,抬目看了看臺閣眾人,聽得外頭一陣腳步聲,原各部尚書也都漸次入閣,蓋因是見成去非只身往此間來了,眾人倘一走了之,終不像話,此刻見成去非正在問一人話,定睛望去,卻也不識。其間有人殺雞抹脖子朝宋齊等遞了眼風,宋齊只是微微搖首,那幾位尚書不便多言,遂先繞道仍回各間做事。 成去非見宋齊幾人杵在眼前也無多大用處,擺手命其退下了,待眼前只剩這一人,方道:“你話倒說的清楚,可參與此次賑災了?” 這人答道:“下官以往參與過,這一回卻沒有,不過有些事,下官欲報錄公,下官雖位卑言輕,亦望錄公公聽并觀。” 他這番話聽著誠懇,成去非便道:“直言罷,無須拐彎抹角的。” “是,中樞的旨意從一開始便十分清楚,但底下有司執行不力,有的郡縣,自災情伊始,毫無動作,以至于后來青壯漢子們皆作了流民,打砸搶掠,四處逃竄,災情本較微弱的相鄰郡縣也受池魚之災,下官以為流民之害,不可輕視,倘只是一州受災,其他州郡尚可支援,倘國家全境如遇此等局面,那便是救無可救,錄公只要想那前朝末年四下里義軍之事便可知這其中厲害,這是其一;其二,就下官所知,吳郡吳縣縣令,因災情緊急,等不到上頭允準,私自開倉賑災,已被中正降品,下官以為此事未免過于死板苛刻,從吳縣到建康中樞,政令需等上一段時日,下官以為諸如此類事件,中樞的策略當更靈便才是。其三,之前錄公所提以工代賑,是為良策,當下,正是大興水利之際。至于每每賑災之際有司貪墨、懈怠等頑疾,也請錄公重之。” 此人面相看著忠厚,甚稍顯木訥,此番措辭卻純熟流利至極,儼然打好腹稿一般,全無顧忌地在自己面前倒盡,一口道得如此明白,成去非心下不免疑惑,問道: “你叫什么?任職于何處?” “臣叫張子衡,倉部員外郎。”這人沉著應道,成去非哼笑一聲:“你方才言辭很是大膽,公然攻訐中樞死板苛刻,這話也是你能說的?” 張子衡卻全無懼色,只道:“下官之所以敢在錄公面前說,是因下官聽聞錄公其人其事,方有此言語,絕無不敬之意。” 成去非聞言一雙黑沉沉的眸子無聲望著他,張子衡登時覺千斤壓頂,那雙眼睛果如傳言那般,只消瞧上一眼,自己便仿若被洞穿一切皆被看透,張子衡不得不避開他那可直視人心的一雙眼目,手心不覺間已沁出一層密汗。 “你是有備而來,”成去非忽而一笑,手底翻著各處奏報,在最底下方見一沓匯總具文詳盡,上頭的字跡剛勁有力,卻又十分規整,他瞟了底下人一眼,“這是你所書?” 張子衡點點頭,成去非再一翻動,竟看到最后的最后匯出的一份叫不上名目的東西,指了指問道:“這又是什么說法?” 張子衡認真道:“那是下官所繪鳳凰六年建康晴雨錄,下官家中還有自鳳凰元年伊始的晴雨錄,錄公如是這六載看下來,便會知這六載,京畿氣候反常,極為不穩定,各樣災害明顯多于立國之初。” 這番心思,真是下功夫的,成去非捏著手中文書,掂量片刻,換話鋒問道:“說說關于賑災,除卻方才你說的,倘這回讓你來做,你有何打算?” 張子衡眼中忽放出一陣光亮來,面容一肅,正色道:“一,下官并不認同錄公最初所下詔令,下官以為賑災當管活不管飽,錄公出身豪門,怕是不知底下百姓實際情形,敞開來賑災,只會撐死人多生事罷了。其二,每于賑災之際,當秉持八個字,閉糶者配,強糴者斬,以防巨賈官員等囤積居奇,戕害百姓,加重災情。” “說罷,”成去非將手中這摞東西“啪”地一聲甩到了案幾上,“你等這個機會多久了?” 張子衡心中一驚,撩袍跪倒道:“錄公果如時人所傳,生就一雙慧眼,下官不敢隱瞞錄公,我祖上雖以儒治學,可家父只是一粗使小吏,下官想光耀門楣,一展抱負,也清楚于當下,也只有在錄公手中方得出路,這機會下官是等了許久,今日實乃天助,真得以見錄公一面,下官自幼學的是圣人之道,如此厚顏相求雖有辱門風,可下官還是愿放手一搏,前一陣坊間傳聞錄公將加大司馬,下官當時便只想愿被錄公征辟,下官雖朽木駑馬,卻也自可堪一用,以上皆下官肺腑之言,還請錄公明鑒。” 語至末尾,張子衡方顯稍許激動之色,久久叩首不起,成去非想了想,命他起身,一時也不給答復,只道:“今日的事,你稟得很清楚,先退下罷。” 張子衡一怔,不好再多說什么,折身默默退了下去。 秋日散衙雖早,可自臺閣收拾掃尾,再行至司馬門時,天色便漸漸暗了下來,內宮的鐘聲順風而來,宮門落鎖的時辰也快至,成去非揉揉發脹發酸的兩處太陽,弓腰上車時,卻聽趙器強裝無意問道: “怎不見虞公子同大公子一道出來?” “哪來這些廢話!”成去非忽就勃然動怒,猛地摔了簾子,嚇得趙器機靈靈連打寒顫,從不曾見他這般火大,忙噤聲不敢再提,駕車往家中趕去了。 第253章 雖新加封大司馬, 開府治事已是名正言順,成去非不急于眼下這一時,此事布置牽涉選官任賢,牽涉軍令政令分制, 至于大司馬府敕建之事, 成去非無意耗時耗力新造,只命趙器率人先將長干里堂叔的一處閑宅收拾出來改作公府之用,自又引得時人議論不止,烏衣巷大公子于此類事宜上過于隨意將就的姿態,江左再尋不出第二人來。 然當下三司介入大司徒一案方是時人焦點,人證、物證皆被廷尉署一一查出,加之大牢中顧庶人一眾余黨尚未行刑,其間口供迭出, 又大出三司預料, 一時忙得焦頭爛額,無論結局為何,大司徒虞仲素此刻只能暫去職, 天子格外開恩, 暫且關押處亦是干凈地方,并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