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春日尚可穿到的新履移至懷中，臉上落下兩行g(shù)untang的淚來，卻涼到心窩子里，“皆是芳寒姊姊留給我的，她托人送來，那傳話的人說，她已是罪身，不能親自來了……”暖閣中的溫意鼓蓬蓬地在她臉頰上流動，琬寧還是覺得冷的很，僵僵地望著成去非不動。

    “大公子同殿下，緣何至此？嶺南之苦，大公子不會不知，”琬寧將手中物一一放下，目中有疑惑，有征詢，更有不解，“大公子這是要置殿下于死地，大公子當(dāng)真就這么恨殿下？一定要如此嗎？”

    成去非無謂看了她兩眼，轉(zhuǎn)身朝外室走去，自己斟了盞熱茶，漫聲道：“收好你的善心，此事不該你過問，你倘記掛芳寒，我大可告訴你，琬寧，我給了她機會，她不肯要，大約同你一樣，留在我身邊，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他不覺帶有譏諷，蓋因她同樣質(zhì)疑他的目光，到底讓他不快，他來她這里，本不是要尋這無端的意氣的。

    果真，這潦潦草草的幾句，登時傷透琬寧的心，她怔怔辨著他話語中的影射，成去非不覺間已走回她跟前，瞧了瞧她發(fā)呆的模樣，冷笑道：

    “琬寧，你又在思想什么呢？我來猜一猜罷，烏衣巷的大公子，把他第二任正妻推入了人間地獄？他這人當(dāng)真有殺妻的嗜好？”

    琬寧并未聽清，只是輕聲詢問：“大公子在說什么？”成去非嘴角微微上翹，笑意還未散盡，“我說，你倘是害怕，我日后便不再來叨擾你，免得你噩夢。”琬寧定定看著他，眼淚忽止不住噴涌而出，一句話也說不出。成去非挑眉回望著她，“你懂些什么？是非對錯，不是你坐在閨閣中想出來的，你心這般軟，又這般糊涂不清，我怕是在你跟前殺只兔子，殺只雞，你都要以為我兇殘無道，她犯的是國法，不是我要殺她，你可聽明白了？”他忽覺悲哀，不由聯(lián)想當(dāng)日顧未明之事，無論何人，包括那犯下罪行的當(dāng)事者，皆不肯正視己之大過，仿佛他才是那十惡不赦之人，只管恣肆殺戮，他幾乎忘了，她是讀君子之書的，她倘為男兒身，執(zhí)筆青史，自己也必將在她手底永世不得翻身，他終究是不光明，不正大，他在她眼底心里，未必就不是那嶺南的毒瀧惡霧，或者亦如殿下所觀，九關(guān)虎豹的罪名，擔(dān)與不擔(dān)，盡在他人口齒之間，由不得他做主。

    燈花燃了一瞬，復(fù)歸平靜，兩人出奇一致默了片刻，成去非不禁低嘆一聲：“我都忘記了我來你這里，本是想要做什么的……”他目光上下梭巡，見她穿著新做的衣裳，裝扮宜人，甚是秀美，可一雙眼睛已哭得微腫，睫羽上還掛著顫巍巍的淚珠，他不能不去在意她在他面前的軟弱，以及那些莫名的自以為是中夾雜的一縷固執(zhí)，她的零淚如雨，不過為那無心無肺之人的罪有應(yīng)得，而他的苦心孤詣，他的負(fù)芒披葦，她不是懂一些的么？緣何此刻，化為毫不在意，而徒留一腔指責(zé)？

    琬寧卻忽起身跪倒在他面前，抱住他哽咽道：“妾知事已至此，不可挽救，但求大公子讓殿下同芳寒姊姊待春暖冰融再上路罷！”她只管嚶嚶直哭，心里宛若刀割，大半日里她是神游物外，她抑制不住去想當(dāng)日阮家那些無辜的生命來，只覺摧心剖肝，此刻重溫一般淋漓地流血。成去非驚異地看著她如此動作，以至于漸漸泣不能仰，遂厲聲道：“你這是做什么？我方才的話，你還是未聽明白？你快起來，成什么樣子！”他本不想作色至此，無奈琬寧就是不肯起身，哀求不停，必要耗住他應(yīng)下來的勢頭，成去非實在厭惡他人以此纏夾不清來要挾自己，忍無可忍時，便一把擰住了她手腕，提將起兩肩，狠狠往榻上一推，隨之欺上身去，一腳踩在榻沿，一面俯下捏住了她下顎：“你是不是又欠鞭子了？！我慣得你這般放肆！”

    琬寧未做反抗，被摔得暈眩不已，不知是撞到了何處，脊背上火辣辣的一陣疼，成去非捏得她更是痛，淚花子在眼眶直轉(zhuǎn)，好半晌才喘上一口氣來，目光緩緩滑過他的眼角眉梢，唇畔指端，待他松手之際，終無力地將頭軟癱向一邊，仿佛一頭即要病逝的小獸。

    他直起腰身，冷冷看她良久，才伸手撫平她因方才糾纏弄亂的鬢角青絲，漠然道：“我知你多半是物傷其類，但此事你干預(yù)不得，我倘是你這樣的心腸，早連敢都不剩了，罪孽之人，不值得你如此傷懷。”

    反復(fù)地言說，他已覺麻木疲憊，她的眼淚從來都不只是為他一人而流，成去非終想起自己是要來問她年節(jié)還有無喜歡的東西，他好吩咐家中管事去為她置辦，他自嘲一笑，忽覺了無意趣，再也不想多說一句，只是探身查看了一番，確定她并未受明顯傷痕，便輕輕扯過被衾，幫她掖蓋好，大步走了出去。

    隱約的爆竹聲似是貫徹長干里的東西兩頭，頭頂?shù)睦湫窃桨l(fā)晶亮，成去非心底毫無預(yù)兆地涌起一陣從未有過的孤獨，只是一瞬，陡然又消逝了，但這足以讓他清楚地捕捉到難言的悵惘與失落，成去非再抬首時，趙器已慢慢走來，并未察覺到主人的異樣：“大公子，石啟的書函。”

    第222章

    鳳凰六年元會重在驗查考課之效, 鳳凰五年所行新考課之法，囊括中央官、州郡縣長宮、內(nèi)外長官之屬吏、散官、武官等不一而足，以改舊制重外不重內(nèi)之弊。在官者一年以后，每歲言優(yōu)者一人為上第, 劣者為下第, 如此三載，主者總集采案，其三歲處優(yōu)者超用之，三歲處劣者奏免之，其優(yōu)多劣少者敘用之，劣多優(yōu)少者左遷之。每歲一考，積優(yōu)以成陟罰，累劣以取黜, 改舊制官員頻于更迭以致政事不恒之過, 連帶打擊迎新送故之風(fēng)，因國朝度支部無此項支出，遂饋餉銀皆出于百姓, 出具考課法時亦略涉及此點, 出具公文中有相連新規(guī)：到任者不予新造樓舍府邸，離任者不予相贈錢糧兵吏。

    目不暇接的考績薄上, 天子隨處可見的則是各類“第一”“最”等字眼：

    “錢塘令李真、余杭令汪興之，皆奉公恤民、恪勤匪懈, 百姓稱詠, 訴訟希簡, 經(jīng)歷諸縣，訪核名實，并為二邦之首最，治民之良宰”。

    “瑯琊太守、梁州刺史，考績?yōu)橐恢莸谝弧！?/br>
    “張茂之，歷山陰、建康令，長于撥煩，善適權(quán)變，吏民敬服，號稱神明，治為天下第一。”

    其間巴蜀郡太守石啟考績尤為引人注目，石啟雖在巴蜀為官不足兩載，治績卻顯，改糧道以保軍務(wù)，平西南異族叛亂，問民疾苦，推舉賢良，為巴蜀郡第一。英奴對其印象依舊停在當(dāng)初土斷之事上，此時不免更是青眼待之，遂多有留心。如此種種，認(rèn)真盤點，凡為一等者，皆需賜衣馬器物，天子看著眼底紙上太平，封賞照例刺下去。而待考績薄歸總于臺閣，成去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