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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頭一挑,似是征詢: “長高了?” 琬寧見他嘴角銜著似是而非的那一縷笑意,尚未及細想,成去非已朝她走來,好整以暇地往案幾旁坐了,掃了一眼樗蒱,方抬首看她,目光在她眉眼之間微微游移著,問道: “琬寧,你不認得我了?難怪不在府前迎我。” 她佇立良久,兩行清淚終于順著臉頰無聲而下,明白是他回來了,卻自有一絲情怯,只緊緊抿著檀口,一字也說不出來。成去非的嘴角終略略向上揚了揚,笑著起身拉她同他坐到一處,伸手撫了撫她蓬松的鬢角,又從她袖管中掏出錦帕,搵去那熱淚: “我不過走了半載,你竟都認不出我了,倘日后過奈何橋,無須那碗孟婆湯,你也定把我忘得徹底干凈。” 他像是從未離開般的口吻,仿佛不過是某日下朝歸家,順道來這邊看望,閑來也能同她說笑幾句。近情情怯,遠情則思,琬寧始終不著一語,只緘口沉默著,她本是有許多話該問他的,譬如當初緣何不告而別?又緣何書“卿卿”二字,那株無聊枯草是為何物?他乍然回府,她為何又同樣不知? 離開,歸來,仿佛同她從無半點關系。 她自然有千樣理由來怨來恨,然而他終究再次回到眼前,她的怨同恨便蟄居不肯出,盡管她在想她應這樣做。 成去非看她不愿開口,神情恍惚,便俯身隨意擺弄起這套樗蒱來。樗蒱為戲,是以一枰繪行軍中關、坑、塹等物,再以一只木杯中裝五木投擲。五木上煙下白,據所投出的煙白數目,方可走馬行卒,軍中有人常以此為樂,江左子弟亦有精于嬉玩者,成去非雖許久未再上手,但玩法還是熟知的,也不看她,只笑道: “賭博喝酒,全讓小娘子占了,除了我,誰還敢要你呢?” 琬寧臉上緋云頓起,終羞澀笑了一笑,低聲道:“我并不太會這個。”她覺得他有幾分陌生,許是分開太久的緣故,一時不知該如何親近,千言萬語的,亦不知從何說起。成去非將她的雙手牽引過來,自己搭正了袍擺,輕笑道: “這東西正經的玩法很是繁復,我教你最簡單的可好?單以投五木定輸贏,分以犢、雉等名目,最高者為盧,仍五木俱煙。” 他少年時在會稽居住,堂舅沈復教會他樗蒱后,便再也沒贏過這個外甥,成去非隨手擲了一把,便得盧。琬寧詫異地看著他,不禁道:“人都說全煙是最難得的,大公子這次是巧了么?” 成去非手中滾著骰子,一笑而過,揚手再投了一次,仍是一樣的結果,琬寧仍不能信,小聲道:“大公子把手伸給我看看。” “這等小事,我還能騙你不成?”他嘴角扯出絲無奈笑意,一面說,一面攤開雙掌,那上頭因兵器磨出清晰可見的粗繭,以及還未曾好透的被利草所劃的傷痕,琬寧神色一黯,很想把那雙手置于懷中輕撫,忍了忍,方道:“那請大公子再投一次。” 三次不變的局面,琬寧只能折服,卻并不看他,低首含混道:“我聽聞大公子千杯不醉,骰子又百發百勝,卻一回來就欺負人。” 成去非聽她意在反駁,可那紅透的耳垂則表明伊人如初,永遠嬌怯含羞的水蓮花一般,他一把將她拉入懷中,從后環抱著她,笑道: “我說過,只欺負你,”說著在那腰間過了兩把,斂了斂容,“你本就嬌弱,這越發清減了,不可大意,”忽又笑了,“楚王愛細腰,宮中多餓死,我不是楚王,你用不著如此。” 琬寧反手輕捶他兩下,只覺他整個人都如鐵鑄般硬,自己倒像倚在爐壁上,軟軟道:“大公子一身猶如金石,不難受么?” 平白無故就冒出一句傻話來,成去非見她嬌憨至此,一時竟無從回答,他腰間的玉帶鉤且又硌到了她,琬寧不由順勢摸了摸,想要為他取下來,成去非一手忽摁止了她,在她耳畔輕輕吐氣: “我的小娘子,再往下亂摸,你可就要把我摸出事了……” 他聲音里情=欲分明萌動,語氣也幽暗幾分,琬寧初不解,回望著他似笑非笑的一雙眼,似是明白其中意味,紅臉縮回了手,去拿那骰子,尷尬道: “大公子還沒教我這個……” 但這東西確不是一時半會能摸得到門路的,成去非雖說得清玩法,等琬寧投了一把又一把,照樣是犢、雉等,總不能成盧。琬寧雖有耐性,可見總是煙白相間,不由有些懊惱:“我笨得很,怕是學不成了。” “唔,我看也是,”成去非扶了扶額,笑她兩聲,琬寧卻認真問道: “大公子取勝之道為何?” “博者無他,爭先術耳,故專者能之。”成去非言簡意賅,琬寧鼓了下腮,滿面喪氣,“我也專心致志學著的。” 成去非在她鼻間刮了一下,好笑道:“那便是天分不足,”他往窗外探了一眼,月光原已走到人身上來,遂攜她起身,“今晚月色很好,我陪你到園子里坐坐。” 兩人真就在階下坐了,月已西墜,并無先前清亮,園子里到處疏影橫斜,風吹竹動,又有紡織娘于草叢中唧唧然,鈴鈴然,偶有火蟲從眼前上下飛舞,點點遠去。 許是四下太過寂靜,兩人一時倒沒了話,還是成去非先開的口:“我在并州,有一日,于軍營中抬頭見到了這月亮,便在想,不知你在建康是否能看得見,月色總歸是一樣的。” 琬寧倏然想起這半載的無數寂寞思念,自己是如何捱過一日復一日的孤寂,以及病中的纏綿無望,心頭一酸,卻也只是托腮癡癡瞧著復西斜的落月道: “人生代代無窮已,這月照過古人,也照今人,它照著江南,也照著塞北,我每每看它時,覺得它既照著我,自然也會照著大公子,有時我倒愿化作一地月光呢,這樣就能……”說著略覺失言遂住了口,雙頰再次燒起來,成去非素來喜愛她這副欲語還羞的模樣,一時情動不止,輕輕握住了她的手,低語道: “你可有話要問我?” 琬寧側眸眼波蕩了一蕩,頓了片刻,方點頭:“征北大將軍為國奮勇殺敵,如今得勝回朝,可曾安置好并州百姓?胡虜是否就此一蹶不振,再不敢sao擾我朝邊關?” 她一臉正色,問的十分坦然,成去非凝視著她,搖了搖頭,“我要你問我別的。” “征北大將軍是為社稷蒼生而戰,大公無私,我便無私話要問。”她眼角忽忍不住濕潤起來,不為其他,只為她腦中一個念頭此刻無比清晰:那些同他一道的將士們,是否有人永遠回不來了?是否那些女子夢中的良人如今只化作太行山下的累累白骨?是否蒼蒼白發的老者再也等不來他們的好兒郎?他們并無她的幸運,他們亦并無她的幸福,既如此,她便再無任何可怨可恨之處,她的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