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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莫屬。然而眾人仍處于官倉大案的余韻中不曾品咂摸透,只道中樞及其各大州郡在公糧轉運入倉看守各個方面綱紀為之一清,一時人人自危,唯受池魚之災, 于天家于社稷是莫大好事, 但世家蒙災, 終不是江左高門所希冀。這緊跟而來的竟又牽扯到烏衣巷,照慣例,時人倒恨不能外放述職,大有利可圖, 但顧未明則連黜幾級,是為貶官外放,且又是嶺南這等荒煙蔓草之地,已然可窺天心厭棄之深。 就在這昏昏慘慘之際,顧未明本該即日啟程,卻不想平地再起風波,一時只得暫且留京,等候會審結果。眾人心中多有猜測,聚在一處,難保能忍得住不竊竊私議幾句,大約風口皆指向顧未明此劫到底是否能逃,前有成去甫戴罪在身,后接踵而來顧未明枉害百姓,以此兩件,雖不致讓人就此生出烏衣巷大廈將傾之感慨,但已足夠引得時人側目。 因大雪之故,綴朝幾日,雪停復朝,東堂不過商議的是西北軍國大事,諸如開春征兵屯田戍邊等一眾雜務。又有大尚書呈奏考課法,百官商議,查缺補漏,不一而足。直到散朝,也不見天子提將此事,一時懸而未決,下朝之際,礙于光祿大夫顧勉定是心緒難寧,不便左右聚集,遂緘口不談,一哄而散。 光祿大夫為人向來是寡言守愚,既無周家主事者的朗健豪情,也無虞家主事者的宗主氣魄,更不用說能比肩先太傅成若敖的雍容決斷,總之,他四平八穩,反倒平淡無奇,用他自己的話說便是“樗櫟庸材”,固然乃自謙之辭,時人卻深以為意。 顧勉從官道出來,誰人也不理會,徑自驅車回了烏衣巷。顧曙就坐在他對面,竭力維持著父子之間該有的距離,以及那份慣有的疏離與冷淡,然而他的神情,依然和煦如常。 直到馬車停在家門口,顧勉先行下車,沒走幾步,忽回首看著顧曙:“你六弟的事情,你事先一點都不知情?” 父親有意換成“六弟”這樣的稱呼,顧曙聽得厭煩,卻只是順從地搖了搖頭:“兒如何能未卜先知,父親也無須太過見風是雨。”顧勉瞧他半晌,冷哼一聲摔袖而去,顧曙半躬著身子行禮,待父親走遠,才徐徐直起腰,兩眼冷冷望著前方,多日不見的日光折射著檐下冰錐,在他這個角度,碎成水晶的光芒,分外美麗,倘是平日,他定會仔細挪步,來研究日照,這是他的天分。他在此立了良久,終改了主意,仍專注眼前,并不知那邊一株瓊樹后庶母劉氏已觀望他多時,直到見他朝空中比劃起來,才默默折身而去。 許多年前一件舊事,顧曙在試圖攥住那一把陽光時,忽就記了起來。就是這樣的雪后初晴,彼時母親尚在,他在書房習完大字出來,見庶弟正在屋中案前發愣,心生奇怪便湊上前看,發現子昭手底正在胡亂摩擦著一幅字把玩。 他一眼就認出那是父親的作品,心下肅肅,默默讀來,是中一篇。記得庶母最喜此篇,不禁默然。而子昭不知何時已經抬起了眼,正在瞧自己的表情,眼含笑意,卻又不是笑意。顧曙想,這個中只有說不出的嘲諷罷了。因為在庶弟的眼中,世間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得解讀出高尚有序的意義。 念及此不禁蹙眉,而子昭見狀終于笑出了聲,挑起眼眉問,兄長為何苦惱?顧子昭那時尚且還能喚他一聲“兄長”,如今想來竟邈若山河。 他向來待人溫恭藹然,面對庶弟此問卻騰起一絲計較的意思來,他斂容道:謙者,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終也。君子勞謙而萬民服,故曰有終。說著反問起子昭,父親此書,弟如何玩笑對待? 子昭眨眨眼,又低下頭去瞧那幅字,無謂一笑:不就是一幅字嗎?父親那里多的是,更何況,這是他贈與我的,我愛怎樣就怎樣。顧曙聞言一陣愀然,父親竟從未贈字給他,就是他練習大字時想蒙父親指點一二,父親也總有推脫不盡的理由,倘這字是父親給他的,他定會愛如珍寶,可惜父親從不給他這樣的機會。他的父親無須倚閭而望,他便自能伯俞泣仗,然而,這一切,并不為他人所需要。 只是他沒想到子昭忽隨手就將那幅字投入一旁火勢正旺的爐膛里。火焰從他手中卷走柔軟的紙張,發出呼呼的聲響,把燒焦的殘骸吹出窗外,吹進殘雪仍堆積的江左大地。小小的煙點漸漸消失在一片炫目的純白中,看上去就像大雁扇著翅膀飛遠了。 庶母劉氏何時走到他們身側的,顧曙并不知曉,看見的那一刻急忙行禮,劉氏止住他,微微笑道:阿灰訓得很好。顧曙一聽不禁冒了一身冷汗,心道剛剛自己那番尊卑之言竟全被庶母聽了去,著實糟得很了。父親素來喜愛庶母,他十分擔憂自己所言會不會被庶母學給父親聽去,從而使他母子二人處境更是雪上加霜,他自己倒無所謂,倘連累母親,那便是他的罪愆。 一旁子昭同庶母對望一眼,隨即喚了聲“母親”,庶母并未應聲,只對自己道,阿灰且去溫書,我有些話與你六弟講。 他忙應下,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在門口略一遲疑,不及掩門,而聽到里面傳出了劉氏清冷嚴厲的聲音。聲音雖輕,語調卻沉,更不容抗拒辯駁。 她說跪下。 顧曙心中狠狠一驚,再不肯做停留,悄聲掩門離去。 那一聲“跪下”只要憶及仍重重叩在心頭,然而,他的母親早已不在,盡管她端莊持重的性情從不因任何人的冷漠而化為自怨自艾,盡管她在教育子女時,總是那般安定而不輕躁,詳審而不疏率,是為人母的最佳典范,東風化雨,嘉言懿行,但伊人已逝,冢前楊柳都已有一人環抱之粗。他目睹她備受的煎熬,即使他從不曾見她稍有流露。而后來子昭亦曾含笑提醒:日后要喚夫人,阿灰。 “爹爹!”身后傳來宛如黃鶯打啼的一聲嬌呼,顧曙回首,見女兒張開手臂正朝自己跑來,身后則跟著已快要再度臨盆的妻子沈氏和一眾侍女,顧曙一面抱起女兒,在她粉嫩的面頰上輕啄幾下,一面去挽沈氏的手,笑道:“今日可還好?”沈氏行動多有不便,此刻嬌喘微微,只緊緊依在他身側,目光落在他懷中女童身上:“阿瑜總愛四下亂跑,夫君要好好教導她。” 說著卻很快岔開了話,四下看了看,方低聲問:“妾聽聞子昭犯了事,可是真的?” 顧曙輕應一聲,仍在逗著阿瑜,沈氏眉頭不禁皺了皺:“夫君萬不可袖手,以免傷父親的心。” “媛容不必掛心,該如何做,我自然清楚。”顧曙沖她溫柔笑道,下意識朝父親書房方向看了一眼,他知道,此刻,那自己也并無多少機會親臨的地方,顧家父子又一次同處一室,只是不知這一次的心境又當如何? 書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