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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喁喁私語半日,才看著顧曙問道: “顧尚書來算算這筆賬,開倉濟民,每戶可領幾斗米?” 前一陣,秋糧上倉,朝野上下正言豐收,不料轉眼風雨傷稼,百姓立有饑謹之虞。只要有心細想,便知眼下國步堪傷,外則戰事未息,內則災荒不斷,天災也罷,**也好,二者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英奴并不是毫發不知,然而這其中掣肘無奈之處,亦非天子獨感。 國朝草創之初,并未留意水事。自宗皇帝起,方設都水官府,然河堤謁者不知水勢,卻是常態。直到皇甫謐任大司農,上表言“水功至大,當與農事并興”,事情才一度迎來轉機,大司農慧眼識人,舉薦有方,多有知水者在其職。到鐘山一變,人事浮動,都水官府不僅以外行人充之,更是不務王事,此次海水倒灌一事,尚書令如何櫛風沐雨早傳遍朝堂,不過水災之事,到底是俟河之清。 顧曙心下無言,可面上仍是尋常,只道:“稻稼蕩沒,黎庶饑謹,今上憐恤子民,臣深感圣主之德。” 他言之殷殷,英奴聽得麻木,雙目水波不興,心里只想你便是少言幾句廢話,朕也得寬慰,難道要打馬虎眼? “秋務己及,宜加優課,誠如今上所言,窮弊之家,賜以薪栗。臣方粗略一算,可賜痼疾篤癃口二斛,老疾一斛,小口五斗,官倉可堪此重。” 英奴輕吁一口氣,手指在膝頭點了點:“那便按顧尚書所言擬旨,”說著望向中書舍人,微微頷首示意。 言罷忽嘆氣道:“前日朕命顧尚書籌量增俸,如今天災突降,事情有變,朕以為,疆場多虞,眼下年谷不登,其供御所須,當事從儉約,九親供給,權可減半,至于眾卿廩俸,”他有意延宕,目光投向最前面的大司徒中書令幾人,眾人自然聽出天子弦外之音,一時噤聲不語,片刻過后,虞仲素持笏而起,道: “今上一片苦心,臣等慚愧,百官俸祿亦當減半。” 終是說了句他該說的,英奴微微一笑,見眾人紛紛跟著附議頌圣,且不管真假,耳目之愉卻是有的。 顧曙不禁垂了眼簾,眼波往成去非那邊略略一動,思緒翻涌,怕是成去非私下已進言?天公作美,這個口實再好不過,天子幾句便讓眾人啞口無言可駁。 “臣有事要奏。”成去非窸窸窣窣起身,眾人目光自然很快聚到他身上來。 英奴擺手笑道:“朕正想如何罰你,你反倒還有事要奏?” 此言聽得人摸不清頭腦,又見天子笑得語意含糊,只得聽他說下去: “朕的肱骨,如何能輕易舍生入死布衣緩帶去水里撈人?豈不大材小用,暴殄天物?倘真出了差池,朕就是拿整個都水臺的人殉卿,也難贖卿一人啊!” 原是這話頭,眾人心知肚明天子所言何事,忍不住輕笑一陣,跟著打趣幾句,君臣氣氛陡然融洽至此,也出乎人意料,只是眾人不曾想,尚書令到底是那煞風景之人,很快,這一時氣氛再次變僵: “圣明無過天子,臣這一事有罪,另有一事,恐罪上加罪。” 不光天子,在座諸位皆聽出這話里有意,英奴便漸漸斂了笑:“尚書令說吧。” “廷尉曾奉旨查倉,事后呈報今上,言都城各倉滿囤,實則不然,方才今上命度支尚書籌算開倉賑災,實恐難行。” 成去非有意無意左右掃了一眼,語調極穩,也不管四下面面相覷的諸官,見英奴神情動了動,便給天子留足夠想象的空檔。 “廷尉之前查的北倉一案,和這事有關嗎?”英奴很快嗅出這其中一絲詭譎,最不愿聯想的便是,難道又無糧可調?國朝動輒就空虛到如此地步,這個朝廷到底何以運作到今日的?龍椅上的天子又是何以自處的? “今上當問廷尉,廷尉來臺閣調取賬冊,臣才知失察至此,官倉儲糧實際數目,同歸檔賬冊所記,天壤懸隔,臣有罪,罪在臣躬一人,尚書百官之本,國家樞機,宜以通明公正處之,而臣不明不察,有負圣托,還請今上降罪。” 便是他這人,說起套話來,也是讓人害怕的,英奴冷冷瞧著他,說了這半日,霧里看花水中撈月般,到底是何內情,他成去非為何不再說清楚些? 腦中一轉,很快清明,好一個百官之本,錄尚書事的又不是他,他反倒大包大攬把罪責扛下來了,虞仲素不是韋公,即便當下人人也要尊稱一聲“虞公”了,大司徒就坐在前頭,成去非話已至此,錄尚書事的幾位還坐得住嗎? 果不其然,中書令張蘊很快接言道: “尚書令當把來龍去脈說明白些,御前奏事,豈能語焉不詳?” 話聽著有幾分不客氣,可張蘊神情卻懇切,成去非微微頷首,“官倉一事,當由廷尉面圣直奏,非臣職責,臣所言,乃臺閣之過。” 言畢顧曙只好出列:“臣有罪,度支歲入有常,現當事物繁多,臣有失細密,致礙當務之急需,還乞今上降罪。” 這是查出什么來了,一個個的,盡在這里裝正賣勇,英奴焉能不知?成去非挑這個頭,他尚書臺一眾人自然緊隨其后,還不知道這番話到底是針對何人而發,卻偏要說的處處替君父著想,言臣子之大義,橫豎官倉的事,同朝堂之上這眾卿家脫不了干系,是故大司徒光祿勛大夫司隸校尉等人毫無動靜?倘真無干系,成去非緣何當眾提及? 尚書令到底是精明啊,英奴心底幽然嘆息,他有意借題發揮,卻又只肯蜻蜓點水,好似一枚石子輕輕巧巧落入水中,早攪亂一池子人心,自己置身事外,大有等人入榖之意。眾人見他所言不過冰山一角,知情的不知情的倒出奇一致地沉默,眼下谷糧正是敏感之事。一時殿中寂寂,連呼吸聲都能教人生出幾分焦躁。 “既如此,廷尉也有罪,一件事,這才多久,就弄得自相矛盾,先言官倉滿庫,后云賬目有錯,許自有疏漏之處,卻不能不說亦有欺君之嫌,廷尉署這是如何當差的?還請今上明鑒。”虞仲素慢悠悠接了話,不無道理,眾人只點頭稱是,一時又交頭接耳竊竊私議起來。 成去非并不接這茬,只道:“廷尉如何奏事,今上又要如何鑒察,不是臣等此時所能妄自臆測的。” 還是這么滴水不露,英奴聽得憋悶,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事情并未攤開來講,難道只有天子一人蒙在鼓里?還要耐著性子等那廷尉不知琢磨了多久呈上一份精心準備的折子? “那朕就等著廷尉給個說法,方才尚書令既言府庫出了問題,看來光是開倉救濟難能安撫百姓,眾卿可還有要說的?”英奴兩眼茫茫然望著前方,心頭莫名一陣憤恨,他的百姓眼睜睜等著君父去救,君父卻只能坐在這里跟群臣們明里暗里地較著勁! 他成去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