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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這半日,誰也不知道今上心意千回百轉,不知變了多少次。 空氣猶如千鈞,本壓得人胸腔難受,這不大的功夫,便猶如霧里看花,讓人越發看不清形勢了。群臣默然,低垂眼簾,仿佛在盯著自己的影子,唯獨成去非此刻抬首看了看英奴。 這出戲還沒演完,后續會如何誰也下不了定論。 “臣也懇請今上明鑒!大將軍乃謙遜之辭,而韓伊則是口出狂言,混淆視聽!”長史早重新尋回思路,就等著四下里平靜了,才開的口,目光直逼韓伊。 “大將軍正是先帝遺詔親封的正一品大員,位在三公之上,遠勝諸侯!二則并州一役,實乃安邦定國之功,豈非殊勛?!天下人皆知的事實,你一區區小吏,竟敢阻攔天子行公義之事,意欲何為?!” 不等眾人緩口氣,長史冷笑一聲繼續道:“今上向來賞罰分明,做臣子的倘利令智昏,就是以下犯上,污明主之德!” 說著鄭重跪拜下去,俯首叩頭:“請今上明鑒!” “此乃強詞奪理之妄言!”韓伊忽斷喝一聲,震得人頭皮發麻,他不覺間也近前一步,面上早存了怒氣,只俯盯著長史: “三公乃本朝至高尊榮,大將軍一職何時越而居其上?!難不成這規矩是你長史訂的?下官可以告訴你,那是祖皇帝的規矩!亦是這天下的規矩!長史既大言不慚說到邊關大捷,那我們就好好說一說并州一事!” 此言一出,徹底攝住了眾人,只見韓伊面色鐵青,沉著臉抬起眸子,磊磊落落掃了一圈廷臣們。 “并州,西北邊疆之地,原刺史林敏大人,傾數十年之力,方得安穩,鳳凰元年春,大將軍推薦其王寧接任刺史一職,不到半年,便生大患,豈非大將軍識人不明之過?” 真真是不要命了!眾人難以置信地紛紛抬首看著韓伊,這才明白,他韓伊這是要死諫吶!就是稍后,韓伊他當場血濺太極殿也分毫不意外了! 英奴聽得驚心動魄,完全沒預料韓伊竟要和大將軍徹底撕破臉,烏衣巷尚且不肯出頭,一味引而不發,恐怕誰也不曾想到這太極殿上猶如朗朗日華的風骨之人,不過是一寒門出身的中樞低吏! “朝野皆知,此去平叛的主心骨是鄧楊將軍,籌劃多出于此,縱是大將軍此役有舉薦之功,可那流血喪命的卻是前線的將士們!多少白骨暴于荒野,就此棄于異鄉,難道論功行賞,最該領受的不是他們?!諸位卻在這里提及九錫之禮,無功不受祿,又豈非僭越!” 言及此,韓伊分外激動,早已漲得滿面通紅,眼中隱然閃著淚花,因其聲調過高,尾音已多有嘶啞。 征夫生生代代亡命沙場,即連眼下短暫的平和,也不過由于廟堂之上的人們正忙于更為丑惡的博弈而已。 歷朝歷代,并不稀奇,不是東山之苦,便是蕭墻之禍。 英奴聽得心下愀然,只覺熱血涌動,他確是對韓伊刮目相看了!這番話,句句錐心刺骨,卻不知底下那些人的心又是什么做的! 大殿此刻猶如一座墳墓,英奴不無悲哀地望著眾人,他們當真是死人一般了。 “你……誅心而已!”長史揚起臉來,滿目的憤然,心下恨意十足,咬牙啟齒瞪著韓伊,早暗下了殺心,他韓伊就是十族死絕也難以泄當下之羞辱! 長史到底是聰明人,很快壓住了怒意,緩緩起了身,目光猶如刀子般剜過去:“軍國大事,你一個中書舍人能知道其中牽扯,還真是高抬自己,便在這里大放厥詞!不過逞口舌之利,圖一時之快,顛倒煙白,妄議國事,把自己說得高風亮節,憂國憂民,哼,” 話鋒至此,冷到極點:“險些忘記了,韓伊你聽過阮正通幾回講學,還就真把自己當大儒門生了!連個身份都沒有,清流那一套嘴上功夫倒得精髓,你以為你這般花言巧語就能蠱惑人心?” 說著滯了滯,轉而行禮望向英奴:“今上乃明君圣主,定不會偏私,使內外之法異也!還望圣裁,以昭今上平明之理!” 第34章 眾人難掩眉間錯愕,這是明擺著逼今上表態,辯不倒韓伊,便拿凌人氣勢咄咄逼人,忽聽一陣抽泣聲嗚嗚咽咽而起,原是大將軍一壁痛哭流涕,一壁俯首長揖不起,瞧得眾人又是一怔,暗自嘆氣大將軍一時半會是消停不了了。 “臣雖天性愚昧鄙陋,但還自知有一片至誠之心,臣德行淺薄而官位尊貴,力才微小而責任重大,終日畏懼戰栗,總怕污辱圣主之德,怎敢再受天恩!倘因臣的關系,使得百官生隙,臣但無立足之地!” 大將軍說罷再度長拜不起,只暗自遮袖拭淚,哽咽道: “臣與尚書令、中書令等共同制定政策,現只希望條錄他們的功勞賞賜,把臣先放一邊即可,望今上成全臣!便是臣的福德之至了!” 只差呼天搶地,眾人看得心生尷尬,大將軍何其投入!殿堂之上,淚水漣漣,讓人不由想起大行皇帝喪禮那一幕幕,大將軍亦是哀毀過禮,十分感人。 立于英奴身后不遠處的著作郎,這一幕幕看下來,手底不曾停歇,此刻也只呆呆望著大將軍,方才這一連串的對嗆實在精彩,他一個字不敢漏,雖然腦中還遲遲不能回神。 長史見狀,也早跪了下來,殷殷喚了聲“大將軍”,這一聲不打緊,后頭呼啦啦跪了一片,齊齊跟著喚道:“大將軍!”,英奴看得心底倒抽涼氣:萬人齊心吶!這是要逼宮?! “不偏袒,不徇私,王道才能寬廣平正地實行,今上明鑒啊!”長史聲調越發高亢,英奴都記不清這是第幾回讓他“明鑒”了,吼了半日,只怕當天子是死人,遂牙關咬緊,只沉沉望著底下眾人,不等他開口,就被新一輪齊刷刷的“請今上明鑒”震得頭昏腦漲。 “臣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韓伊怒目相視,一一指著眼眼前這跪成的一片: “你們這是逼著今上賜禮!其心可誅!大將軍無大功而加九錫,這難道不是圖謀篡位的先兆?!你們到底是在逼今上,還是逼大將軍!” ——炸雷一般的聲音,仿佛一把重錘將整個太極殿都劈裂開來!眾人張口結舌:他韓伊是真的不打算活著走出太極殿了! 這句話仿佛帶著一股巨力,把每個人都拋上了云中霧里。長史霍然起身,一個箭步上前,只惡狠狠瞪著韓伊: “公然誹謗詆毀親王,無視高下尊卑之別,韓伊你那圣賢書都是個屁!” 這下太極殿上更是愕然,長史如此粗魯無憚!場面完全失控了! 好極!好極! 英奴簡直不知此刻該哭還是該笑,這些人是在太極殿——天子之殿啊!方才還知道顧些顏面,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眼下,索性破罐子破摔,猶如市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