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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阿富汗往事楔子.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帶著病痛活下去。(阿爾貝?加繆)楔子.戰爭是神圣的作家協會的辦公樓是一排土黃色的矮房。那種黃色,用尤拉的話說,就像服役者在農地里流下的汗液一樣渾濁。無論天上有沒有太陽,它都是這樣死氣沉沉地蒙著灰,門窗緊閉,只有后面一道小門開著供人進出。樓道臭氣熏天,廁所的下水管道爆裂了,卻從沒人管過。會議室里架肩接踵,話題無外乎戰事,瓦拉波依*坐在長桌的最前面,他的左邊是黨支部書記,兩人一直交頭接耳。尤拉猜測他們在說前天頭版的戰報——據保守統計阿富汗戰場的死亡人數已經達到三百五十八名——聽說為了確定358這個數字瓦拉波依在辦公室一直呆到深夜。這只是個保守統計,沒人知道戰場的真實情況。(*瓦拉波依:時任蘇聯主編)“先生們,請安靜。”瓦拉波依敲了敲桌面。人群安靜下來。瓦拉波依清了清嗓子,“請允許我代表書記傳達黨內領導人和文化部對這篇的意見和最后決定,希望各位同仁能夠重視。”他站起來,拿著一張文件宣讀“明天,”他強調,“在明天發刊之前,對的評論文章必須登出來,要從多元論的角度出發,避免單一的重復論調,深刻!具體!透徹!”尤拉推了推坐在旁邊的雜志編輯,“不是已經撤下連載了嗎?”編輯一臉倒霉相,“哪有那么簡單,文化部的意見是希望各家寫出批評文章,要從資本主義多元論的角度,深挖小資產階級思想的毒害性和洗腦性,‘避免群眾被華麗的辭藻蒙騙心智’這是文化部下發文件的原話,”他壓低了嗓子,“不過是殺雞儆猴罷了。”尤拉皺了皺鼻子,“有那么嚴重嗎?”其實他挺喜歡那篇,初讀十分驚艷,第三期卻突然停載,打電話去的編輯部問才知道已被舉報,政治罪名,于是被迫撤下。有人在討論的作者卡涅伊——“聽說派過去的一個作家死了,就死在他面前,所以他瘋了,才寫出這篇東西。”“死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不僅僅是作家。”“我聽說醫生診斷他有精神問題,要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他自己也承認了。”“應該送到西伯利亞的勞教營。”“我覺得他寫得很好。我們現在需要這樣的。”尤拉看了看瓦拉波依的臉色,他覺得不是這次會議的重點。果然,瓦拉波依又開口了,“先生們,基于文化部和黨內領導人的決議,我有一項提議。”他故意話留一半,吊人胃口,人們就像提線木偶一樣將脖子轉向他那一邊。瓦拉波依緩緩地說,“至今我們已經先后派遣六組作家(包括記者)到前線去了。他們其中有一些人沒能活著回來,我很遺憾。但是這件事提醒我們要嚴格審查派遣過去的作家資質,不能再讓類似的事情出現。只要戰爭沒有結束,我們將永遠高度警惕混雜在我們之中的茍且分子。”他的眼睛掃視在場的人,聲音十分嚴厲,“我認為,我們需要進行新一輪內部審查!”這句話猶如一道驚雷劈下。尤拉的手一抖,筆差點掉在地上。他在筆記本上寫下“內部審查”兩個字,然后給它畫了一個圈,下面用黑色的粗線標記上。回到雜志社他仍然對著筆記本上這兩個字發呆。編輯部里有人竊竊私語,有人高聲咒罵,有人輕輕啜泣。這種情況尤拉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戰爭一開始的時候,辦公室里還不是這樣,他記得主編喜歡星期一下午三點的時候開會,因為那個時候是他剛剛睡醒午覺起來,他會端一杯咖啡,拿一塊檸檬姜餅到會議室里,一條條題目討論,然后模仿著黨支部書記的口音把那些菜鳥們寫的導語全部嘲笑一次。可現在不這樣了,他們每天都開會,不論是三點還是五點還是晚上,任何時候都有可能開會,不講笑話,也不說導語,只說戰爭、戰爭和戰爭。“怎么了?”主編站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內部審查是吧?”尤拉點頭,“瓦拉波依認為我們當中有投機分子,需要進行更深層次全方位的內部審查。”主編拍拍大腿一屁股坐在桌角上,“看來勢在必行啊。”他看到了尤拉筆記本上那個圈圈和下面黑色的橫線,低聲笑起來,“怎么,嚇到你了嗎?”尤拉問,“您認為我們當中真的有投機分子嗎?”“別老愁眉苦臉的,年紀輕輕整天皺著個眉頭像什么話。”主編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將一杯熱檸檬水遞給他,“投機分子是一定有的。尤拉,敵人是非常狡詐的。美國那些間諜,一個個都防不勝防,就算他出現在你面前,講十分流利的俄語,你們共同喝一次咖啡你也分不清楚他是美國人還是蘇聯人。你還太年輕了,哪里懂得這里面的關竅?”“就像當年的謝爾蓋?”“是的,就像謝爾蓋,誰知道呢?那么好一個小伙子,看上去老實忠厚,卻是英國人的間諜。我們要時刻提防身邊這些人。”尤拉心中仍然迷茫,“或許您說的對。”……主編搖晃著杯子,“尤拉,你想不想去阿富汗?”尤拉從筆記本里抬起頭來,“什么?”“去前線。想不想去看看?”尤拉轉著筆的手停了下來,他不知道為什么主編要在這個時候提出這件事來。也曾派出過戰地記者和編輯,似乎去了很久了仍然沒有回來,偶爾會有一兩封稿子寄回來,那些報道都很精彩,有的寫了前線戰士的英勇頑強,有的描述軍隊勝利凱旋的壯觀激烈,有的挖掘士兵們對阿富汗人民豐沛細膩的感情。那是兩個老編輯了,尤拉相信他們的筆調和能力,那些稿子他看過一遍又一遍,能在頭腦里能描摹出具體的細節。主編說,“我老了,如果不是因為年紀大了我一定要去看看的。別聽信聯合國那些唬人的話,誰都知道那是一幫美國佬掌控的傀儡,美國人要他說什么就說什么。我們的軍隊在完成他們的神職。我一輩子也想去見證見證歷史。”“您說戰爭是什么樣的?”“戰爭是神圣的。”“我最喜歡吉拉和柯木爾的戰地報道,您覺得我有能力寫出那樣的文章嗎?”主編挑起眉頭,“不試試怎么知道呢?”他忍不住挪揄道,“我還記得面試的時候,你跟我說溫斯頓丘吉爾以前也就是個戰地記者,他能當上首相,說不定你還能當國家主席呢?”尤拉有些羞愧,臉都紅了,“我那時候剛畢業……”“可就是因為這句話我錄用了你。”主編說,“你沒叫我失望,尤拉。”尤拉猶豫道,“我其實……也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