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朝上宮里，都不能只是周家的人獨大。”

“朕知道。九王叔回吧，讓伺候的人也小心些。”葉修的回答淡淡的，也聽不出什么情緒。周澤楷努力想了想，似乎前幾日是聽到過江波濤又升官的消息，但葉修說過那是因為他的能力，而非周澤楷的緣故。

書房的門開了，穿著正經朝服的馮憲君慢慢挪了出來。他父親是太祖一朝的功臣，因為太祖欣賞，認了他做皇家嗣子，先帝即位后便封作親王，一直尊養到如今。周澤楷對他也不陌生，當年家中起禍時，這位一向不問事的親王卻一力在朝堂上回護他，壓下了不少流言蜚語。

見到比七八年前又增不少老態的馮憲君，周澤楷忙讓子晉抱著霏之，自己上前攙扶。馮憲君走到殿階邊，拍拍他的手，道：“已是皇后了，你也很辛苦。”周澤楷不解其意，有些疑惑地看著他，馮憲君瞇眼看看遠方的霞光，一字一句道：“當年先帝讓我來勸阻皇上不要迎你進府，但我遠遠一看你，便知道皇上的心意是不可逆轉的。這之后你也歷經苦楚，算是熬到了今日。只是宮中，誰都可以心安理得享受皇上的專寵，哪怕是皇貴妃之尊。只有皇后，不可以。所以我說，你很辛苦。”

周澤楷只是微笑點點頭，將馮憲君的手交到了來接他上轎的侍從手里。這話像是告誡，但又并不是很能聽出警示的意味，倒真像是一位長者的關懷。他這邊剛想了想，子臻便示意他進書房。

葉修早已換下朝服，只著家常龍紋長衫。見周澤楷帶著霏之進來，他便接過女兒，舉到面前，笑道：“霏之好像又漂亮不少呢，快讓父皇親親。”周澤楷本在一邊打開膳盒擺著點心，一瞥葉修要貼上霏之粉嘟嘟的小嘴，忙拉了一把，道：“這里……留給她夫君。”葉修被一拉袖子偏了幾分，只親到了霏之的臉頰，聞言忍不住笑出聲來。霏之雖不知父皇為何要笑，但也跟著咯咯笑開了，聲音清脆帶著一絲嬰兒的甜糯，格外喜人。

作饞狀聞了聞梅粉如意糕的香氣，葉修夾起一塊塞進嘴里，對周澤楷說：“小周在襁褓中也是極可人的吧，不知有沒有留住呢？”

周澤楷心說這我怎么知道，但總覺得葉修還有話留著，便抬頭看向人眼中。果不其然，葉修接著道：“女兒的要留給未來夫君，那朕嘗嘗皇后的總行了吧。”

找不出回絕的借口，周澤楷只能被強拉過去親了又親。霏之被葉修稍抱得高了一些，瞪著烏溜溜的眼睛看著自己的兩位父親，不知他們在做什么。

待被放開時周澤楷面上已經染了幾分緋色，他低頭撥弄著碗中的珍珠羹，低聲道：“要有新人？”

葉修像是沒聽清楚，疑問地嗯了一聲后又點了點頭，“是，九王叔薦了兩位，朕看著不錯，就同意了。”

放下勺子周澤楷擺出認真的神色看著葉修，“位分？”

聽他這么問，葉修眼中一轉，隨后含尋常笑意接道：“是啊，畢竟是王叔舉薦的，位分也不能低了去，就都封作正二品妃位吧，或者從一品夫人？”

總覺得哪里不太對的周澤楷蹙眉想著，葉修繃不住笑，將霏之放在龍椅上以身子擋住。再從身后攬住周澤楷，“胡亂想些什么呢，王叔給朕舉薦了兩位朝臣罷了，宮中又何時說要再添新人？”

一時大窘的周澤楷擋開他的懷抱，抱起霏之坐到一邊默默地哄著，葉修也不再鬧他，吃完了兩道點心開始批閱奏折。

休息的間歇，葉修忽然問：“王叔剛才跟你說話了沒？”周澤楷點點頭，葉修也沒問他說了什么，只放下御筆，道：“當年你進府有王叔幫著勸的功勞，后來周家之事他也一路回護你，我以為是你很得他眼緣。此次他又勸我升江波濤官職不宜太快免得引來爭端，倒真是一直為你一家著想，只是不知什么緣故。”

“不知。”周澤楷搖了搖頭，他自然是不知道，當年他的母親曾被馮家公子求娶，只是因為傾心那時的同鄉探花郎，也就是他父親才不得成。

“罷了，總不會是對你有意，許是你父親從前為官正派得了王叔欣賞呢。”葉修思考半晌也放棄了，兩人又各自做起了自己的事來。

周澤楷回宮時路上遇見了藍雨閣的宮女婷兒，便被請到了藍雨閣。黃少天早就備下果盤等著他，雨芊也很喜歡六個月大的霏之，姐妹倆在搖籃里玩得其樂融融。黃少天看了一會兒，道：“雖然不是很想承認，但朝瑰公主還真的是三個公主里最有美人氣兒的一個。雨芊和王……貴妃的明瑰長得都更像葉修，最多也就是清秀之姿了。”

周澤楷抿嘴笑笑，遞了塊蜜瓜給他。黃少天接過卻不吃，道：“前些日子表兄去國內各地游歷了一番，給我的信里寫的那叫一個詳細。我知道如今身在宮中不能隨意外出，但是……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雨芊十四出降以后，讓我出宮去。”

“想去哪兒？”周澤楷咬了一口手上的柑橘，酸得瞇了下眼，問。

“杭露。我想去杭露學制劍！”黃少天的話讓周澤楷一時恍然，似乎蘇沐秋當年，也是要去杭露學制劍的。

“可以，要小心。”周澤楷的話一向簡潔，但這次尤其讓黃少天摸不著頭腦，他只聽出同意的意思，便忙不迭地點頭了。

回到鳳儀宮，周澤楷捧著一盞茶半晌卻沒有喝。黃少天的話讓他意識到，到葉修將皇位傳給皇嗣的那一日，宮中的人，十有八九是要散去的。

他心中才泛起幾絲感觸，就有小宮女慌慌張張地前來通報：上南館婕妤孫翔有喜一月了。

（三十五）

“皇上駕到——”

殿外一聲遞一聲的擊掌提醒周澤楷接駕時，他正在妝臺前給霏之勻面。原先他宮里不過是一架最簡單的鏡面，束發時照一照罷了。等霏之長到三四歲開始愛美的年紀，格外寶貝這個小女兒的葉修便著人從庫房找出一架紫檀鑲明玉妝臺來，鏡面四周都由乳白的象牙雕嵌出纏枝花卉的框，精致好看。

帶著霏之凈手后，周澤楷握住她的小手在面前的桃花水里蘸了蘸，抹在她面上細細涂勻。霏之從小就喜歡桃花，每日上妝前不用香粉，而是用收好的早春嫩桃與臨謝的晚桃分別調制的桃花水與桃花泥敷抹。

涂完桃花水，柳心奉上另一只匣子里的花泥，葉修已經快步走了進來。霏之剛抹上一側臉頰，就被從周澤楷懷中一把撈起。

“讓朕看看，這個小花臉是誰呀？”

“參見父皇。”霏之被舉過葉修頭頂也毫不慌張，咯咯笑著道了禮。

放下霏之之后葉修攬住周澤楷肩膀，看他慢條斯理地束發。

“朕的三個皇子呢？”

“上書房。”周澤楷邊答邊將一支白玉一筆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