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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的車窗簾子上,遺憾笑斥:“該想的不想,不該想的瞎想。” 可算活過來了,沒白費他親自下一記猛藥。 車廂內,賀淵盤腿坐在正中坐榻上,后背緊貼車壁,雙目緊閉,唇角高高揚起。 眼前的漆黑中,慢慢浮起趙蕎明麗的笑臉,清晰到毫發畢現,仿佛觸手可及。 她是二月十二驚蟄當日從松原啟程,三月初便安全抵京。 那之后賀淵忙于松原一戰的事前籌謀,怕會分心亂了方寸,未敢再問過任何關于她的消息。 之后,齊大志損去一臂、吳桐面上被砍一道險些傷及左眼,這些事讓賀淵心中倍加自責,心中陰霾漸重,便愈發不敢觸及關于趙蕎的事。 被堂兄一記猛藥敲碎心頭迷霧后,他雖還是沒有想起與趙蕎之間的從前事,可當此刻腦海中浮起趙蕎明媚的笑臉,背后那些眼睛再度出現。 這一回,他沒有再掩飾回避,而是在心底對“他們”坦白—— 看,這是我的心上人。我要回去找她。 哄著求著,哼哼唧唧不要臉面地說我錯了,請她不要在將“冷冰冰”一刀捅死。然后,纏著讓她將“我的”面具還給我。 趙門賀郎就趙門賀郎吧,大當家說了算。是吧? 然后,他驚訝地發現,“他們”笑了。 ***** 五月十九,夏至。鎬京城內悶熱似蒸籠,熱得人幾近窒息,連蟬鳴都透著無力。 未時,賀淵一行十六人隨柱國鷹揚大將軍親率的儀仗回到鎬京,不及洗去仆仆風塵,直接進內城面圣。 昭寧帝與昭襄帝君對他們一番加冕、賞賜,又細細關切了眾人傷勢,見都無大礙,才徹底開顏。 “先不急旁的事,在京中好生休整歇息,過幾日為你們設大宴。”昭寧帝笑開金口。 眾人執禮稱謝后依次退出。 帝君蘇放喚住賀淵那明顯“歸心似箭”的腳步,招招手將他帶到避人處,壓著嗓子與他交頭接耳。 “有兩個好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賀淵在御前當值數年,對這位表面看起來宛如謫仙,背地里時常欠打如熊孩子的帝君已經很習慣了。 “既都是好消息,先聽哪個不一樣?” “有道理,”蘇放點點頭,看他的眼神里充滿同情,“那你站穩,我可說了啊。” 賀淵咬緊牙根按捺下毆打帝君的忤逆念頭:“帝君請講。” “好消息是,陛下打算給阿蕎辦個大宴。也不做什么,就是命各家選送斯文俊秀、品行出眾的適齡兒郎赴會,如此而已。” 賀淵身形凜,橫眉怒目,從牙縫中擠出冷冷寒聲:“您管這叫‘好消息?’” 還“也不做什么”、“如此而已”?! 蘇放笑彎了雙眼,拍拍他的肩:“可不是?你瞧陛下多愛重你。她同阿澈與阿蕎都懇談過了。左右你也想不起與阿蕎的事來,如此就算徹底了結,你再不必為難。恭喜啊,賀小七。瞧你,高興得都站不穩了。” 我高興個……啊!! 賀淵閉目深吸一口氣,壓下方寸間翻騰的酸澀悶燥。 “請教帝君,另一個‘好消息’又是什么?” “據‘線報’,自四月初開始,阿蕎就時常去鴻臚寺接歲行舟大人散值。有多‘時常’呢?三五日就接一回,鴻臚寺眾官都艷羨壞了!”蘇放摸著下巴嘖嘖笑嘆,“雖說歲行舟出身寒門,但斯文俊秀、品行出眾,在任上也十分出色。陛下說,阿蕎若有了心儀之人,自不會再執念于你,對你對她都是好事,所以特許他也參與專為阿蕎辦的大宴。瞧你,怎么還樂得臉色發青了呢?” 賀淵緩緩睜開眼,生無可戀:“閉嘴。” 再說下去,只怕他和帝君之間,必有一死。 第50章 一輛未掛任何家徽標識的馬車遠遠停在信王府門前牌樓外,片刻后, 侍女銀瓶扶著趙蕎下了馬車。 今日夏至, 哪怕太陽早已落山, 天氣仍舊熱到令人發指。 她被熱得面紅透骨,一站定就甩開了手中的香木折扇,單手叉腰, 手速兇猛地搖起扇來。 “瓶子, 你這膽子跟結香真沒法比。這都快兩個月了, 你怎么還滿臉寫著心虛?!” 銀瓶急忙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二姑娘放心,我絕不會走漏風聲。” 趙蕎想想還是不放心,以審視考核的口吻嚴肅發問:“那我問你,我們今日去哪兒了?做什么了?” 銀瓶背書似的:“申時從鴻臚寺接了歲大人,一道去他家喝酒吃飯。飯后二姑娘與歲大人談天說地, 到酉時近尾咱們就回府來了。” “我勞煩你,語氣、神情別這么僵,”趙蕎蹙眉, 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又問,“那,結香這些日子去哪兒了?” “天熱,二姑娘懶得親自動彈,派她往溯回城盤賬去了。”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這個問題銀瓶就答得自然許多。 趙蕎稍稍放下心, 鼓腮吹起額前一綹落發。 “行。記清楚了啊,對誰都得這么說。包括我大哥大嫂、弟弟meimei,懂嗎?” “懂。打斷我的腿都這么說,絕不改口!”銀瓶握拳。 “去去去,誰會沒事打斷你的腿?”趙蕎被她逗笑,“放心吧,就算這事……我也不會讓你被牽連。” 不會牽連任何人。絕不會。 銀瓶眼眶一紅,急急道:“二姑娘,我不怕被……” 趙蕎搖頭打斷她,笑意中透出稍許疲憊:“回府吧。你走前頭,不必跟著,我在外溜達兩步。” ***** 趙蕎搖著扇,心事重重在自家牌樓附近來回徘徊。 賀淵今日午后抵京,會與十五位同僚們一同直接進內城面圣受賞,這消息趙蕎前日就從兄長口中聽說了。 但她沒有想過要去見他。 雖朝廷此次并未刻意張揚金云內衛在松原之戰里的具體貢獻,但京中人在某些事上很敏銳的。端看陛下命柱國鷹揚大將軍親率儀仗趕去數百里外相迎,大家多少都能明白,賀淵和手下那十五內衛暗樁,必定做了極其了不得的事。 所以趙蕎用膝蓋想都知道,午后北城門內外必定有許多自發前去夾道歡迎英雄凱旋的民眾。 會有膽大熱情的小姑娘隔著皇城司衛戍的人墻朝儀仗后的車駕投花擲絹。 若賀淵撩起車窗簾子露個臉,那些美意大概有泰半都會沖他去。 無關什么風月,那是普通人對英雄功臣的崇敬與仰慕。是他和他的伙伴們該得的歡呼。 “怕要等到過幾日內城行接風大宴,他才有機會得遇真正良緣吧。”趙蕎落寞淺笑,喃聲自語。 賀淵為鄰水的事自苦自困,她是知道的。所以,她發自肺腑地希望有人能溫柔撫平他的心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