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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背對著他,蜷在一起:“我小的時候,養(yǎng)過校門口賣的小雞,拿顏料染了各種各樣的顏色,有粉紅色的,綠色的,黃色的。” 他從沉沉思慮間分神,耐著性子聽。這好像是她頭一次主動同他閑聊。 從前他很喜歡聽蘇傾講話,希望她多說一點,可惜她從來對他無話可說。 她的聲音細軟而平靜:“爸爸給我買了一只粉色的,我很喜歡它。每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喂它,摸它,跟它玩,上學的時候也想著它。” “可是后來,小雞長大了,有原來的兩倍大,翅膀和喙都變硬了,它長了雞冠和胡,羽毛上的粉色掉光了——原來它本來是黃褐色的。” “我看著它在家里走來走去,在心里覺得它不可愛了,我更喜歡它毛茸茸的模樣,不過我沒有說出來,還是照樣的喂它,照顧它,可是……” “有一天中午回家,我發(fā)現小雞不見了。我和爸爸四處找,再也沒有找到。小雞好像知道我心里不喜歡它了,所以它自己悄悄地走了。” “……” 闞天的眼睛猛地張開。蘇傾背對他側躺著,離他很遠,微卷的長發(fā)傾瀉在枕上,頭發(fā)下隱約露出白皙的脖頸,胳膊和小腿都纖細得可憐。 他翻身抱住她,摸她的臉,她眼下干干的,睫毛掃在他手上,她的表情同她的語氣一樣平靜。 他的聲音輕輕響在她耳畔:“你也太聰明了。” 人與人來往匆匆,錯肩而過,這樣近乎于敏感的聰明,有時尖銳得令他心痛。 他的聲音很低:“這套房子,我留給你?” “不用了。”蘇傾在他懷里輕輕說,“好久沒有住校了,我想和同學住在一起。” 他把她纖細十指握在掌中玩弄著:“離開晚鄉(xiāng)之前,我讓吳桐幫你辦好住校手續(xù)。” 她釋然微笑起來,仿佛完成了一場漫長的考試,終于走出考場:“謝謝老板。” 謝謝她十四歲跌跌撞撞的日子里走過的所有歧路。 闞天吻了吻她的手背,如同在那輛保時捷上,他第一次牽起她滿是冷汗的手,親吻她的手背。 蘇傾知道,他也在同她告別。 * 闞天趕晚上八點的飛機返還國外,老吳送他。 別墅里所有人垂手立在門口等待分配,客廳的水晶吊燈和吊頂上的射燈全開著,璀璨如同白晝。有人領到了工資卡,捏著信封低低啜泣。 蘇傾拎著沉重的書包,慢慢地從樓上走下來,吳阿姨站在樓下,仰視著她。 蘇傾整整齊齊梳著辮子,竟然穿回了自己最初那套衣服,兩年前的舊T恤有些皺了,上面印著一個哭泣的女孩,下面是百褶的高腰牛仔裙,裙子側面釘了幾顆鮮艷的紐扣,腳上一雙單薄的帆布鞋。 她素面朝天,像朵蒼白的浸泡在露水里的梔子花。 吳阿姨接過她有些小的舊書包,拉開一看,全部是試卷和課本。 “柜子里的衣服和化妝品,你也可以帶走。” “不用了。”她把辮子拉起來,輕巧地背好了書包,“都不是我的。” 吳阿姨復雜地看著她,半晌,伸開雙臂:“你贏了。” 蘇傾從她的環(huán)抱里靈巧地鉆出來,沒有同她擁抱,只是后退兩步,朝她輕輕鞠了一躬。 吳阿姨悵然想,她是對的。自己不算劊子手,也總算是個幫兇。 “你的住校手續(xù)至少得一個月才能辦好,今晚就要走嗎?”吳阿姨的聲音急切地在身后響起,“你去哪里住?出了這個門,我可管不到你了。” 蘇傾回頭看了她一眼,辮子甩了甩,夜色中的雙眸黑白分明,一種屬于野鴨子的清晰的亮,吳阿姨從未見過這樣的她。 似乎住在玻璃棚里綿密脆弱的永生花已經死了,眼前的是黑土地里長出來的一朵新芽。 燈火通明的獨棟別墅門口,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她什么也沒說,扭頭消失在夜色里。 * 夜晚的江浦大橋被燈光裝點了橋洞,斜拉的橋索變成利落的剪影,江上倒映著遠處建筑紅色和橘色的璀璨燈火。 傍晚下了一場小雨,地面上濕漉,橋上的汽車紅色車燈在地面上顯出紅色的倒映。 移動的紅色倒影旁,是一雙停駐的干凈球鞋,鞋帶扎得長短適宜,結打得利落且緊。沿著黑色褲子向上,是敞開的休閑外套垂下的橢圓形拉鏈。 少年把袖口挽到肘上,蒼白的手臂支在橋柱上,靜默地抽煙。 紅色火光一明一暗,發(fā)梢上帶著點點的水珠,晶亮亮的,衣服上也有洇開的雨點。 他吸煙的表情很散漫,似乎從塵世抽離,淺淡的眸子泛著淡淡的迷離,滿不在乎來往車窗內好奇的打量。 理論上,從他接到那通電話開始,就該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不愿走。期間下過一場小雨,落在他發(fā)間和臉上,雨里有股澀然的鐵銹味。 他容色冷淡地晃了晃煙盒,赫然發(fā)覺煙盒里只剩一根煙了。 他抽出來,夾在指尖細看,煙嘴上有淺淺的粉紅色痕跡。 什么時候起,他取煙的時候會有意識地避開這根,刻意將它留到了最后? 他將它輕輕含在了嘴里,不由自主地想象她夾煙的樣子,嘴唇微微發(fā)麻,火機冒著火,卻遲遲沒有點。 半晌,他眉宇間閃過一絲橫氣,低頭,掌心護著點著了,似乎有絲絲縷縷特殊的香氣幽纏進肺腑,他感到一陣眩暈的、滅頂般的快感,可隨即是漫長的,黑洞般痛徹心扉的失落。 煙霧繚繞,仿佛擦亮了阿拉丁的神燈。一個提著書包的影子在車輛的夾縫中一路跑過來,路燈投下一團影子,兩只辮子在她肩膀上飛舞蹦跳著,慢慢地靠近,映進他眼瞳里。 玉京秋(十五) 蘇傾身上微皺的上衣有些顯舊了,已完全發(fā)育的女孩腰纖腿長, 淺藍牛仔裙繃在大腿上, 讓她穿得像超短裙。 兩只辮子搭在肩頭, 她氣喘吁吁地微微張開嘴,額頭上蒸出了一層薄汗。 傍晚降了溫, 她穿得單薄,撫摸著濕涼的手臂,濃黑的長睫下, 那雙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對不起……” 江諺一言不發(fā)地瞧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