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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宴四日后迎親,全城轟動。人們想看大司空娶妻是什么模樣,大司空是不是滿臉橫rou,敢嫁他的女人是不是三頭六臂,可未得允許,又不敢聚集。 街市上十里紅妝,從荊府鋪到了大司空府。 尚儀局依舊事務繁忙,不知是不是天太熱,蘇傾的臉色有些蒼白。 陸宜人把賬冊一扔,敲敲桌面:“你把墨盒的數量記錯了。” 蘇傾看了一眼,忙持筆改了:“對不起,多虧你發現了。” 陸宜人皺眉:“想什么呢?老是心神不定的。” 春纖擋在蘇傾面前:“陸尚儀少說兩句罷。聽說帝后大婚的日子已定了,要準備的事情太多,蘇尚儀是心里緊張。” 陸宜人讓她梗得閉了嘴,蘇傾懨懨垂下眼:“春纖,我有些熱,你幫我去要一碗冰碗吧。” 春纖說:“好。” 剛入了伏,天氣一日賽一日的難捱,蘇傾坐在妝臺前梳了梳頭。 陸宜人走到她身后,鏡子里她的臉色和嘴唇都略顯蒼白,杏眼烏黑的,含了兩汪水,看上去有幾分病美人的楚楚之意:“怎么啦,你不會是中暑了吧?” 蘇傾瞥一眼滴漏,說不出話來,心瘋狂地跳著,幾乎要跳出胸膛。 明宴生了一身反骨,如果她之前的屢屢警告沒能攔住他,馬上……就是那驚世駭俗、罪無可赦的李代桃僵。 窗戶開著一條細細的縫兒,一縷迷香,小蛇一樣地進入,她聞見了味兒,手一抖,梳子掉在妝臺上。 “夢浮生”擴散得散得很快,迅速占領了整間屋子,陸宜人昏倒前,一把抓住她的腳腕:“你……你不能走。” 蘇傾垂眼看她,渙散的眼眸里有一絲淺淺的哀愁:“你會告發嗎?” 陸宜人勉強抵抗著睡意,有些焦躁:“縱我不會,你那丫頭也會賣了你——你到底圖什么,你明明馬上,馬上就要……” 蘇傾的心里急劇掙扎著,從原身到她今世,一切妥協和苦心孤詣,都號稱為了他好。 可是她以為的好,難道就一定是真的好嗎? 思維已經慢慢變得混亂一片,郁結和矛盾,最后變成一道吃人的漩渦,蹂/躪著、吞沒著她的心。 走還是不走,拋卻一切,手貼在心口問問自己吧,真的愿意留下? ——不愿意。 她聽到一個聲音在她內心一遍又一遍地說,不愿意留下來,不愿意嫁給燕成堇,不愿意做籠子里的王后,這些聲音變得越來越洪亮,越來越清晰,最終化成了一句: 我想走,我想跟他走。 這一刻,她覺得胸腔猛地一痛,好像她與原身之間的隔膜被猛地擊穿了,涌出了狂風暴雨般的情緒,無數隱匿的感情和遺憾將她淹沒,血rou模糊中,她與原本的蘇傾變成一個人,亦或者本身就是同一個,在時空交錯中疊合了前世今生。 ——你到底圖什么? ——什么也不圖,不求榮華,不求富貴,只是我愿意,我想。 “我不怕死,”她輕輕說,堅持著把已經失去意識的陸宜人的手小心地掰開,慢慢垂下眼,“我只求能與他共進退。” 曇花一現,也好。 * 二層閣樓,雕花窗戶一點點地顫動著,一雙著繡鞋的腳顫巍巍地地將窗戶踢開個縫。 “勸你老實些。”西風將桌子“吱”地挪開一段,將她拉離窗戶,被他捂住口的姑娘狠狠咬了他一口,脫開了他的桎梏,脂粉抖了他一手,“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道我夫君是誰,十個你都不夠殺頭!” 西風揪著她的衣領,把她摁在窗前,打開窗,她以為自己要被賊人摔下去,一把抱住了西風的手臂,聲音里馬上帶了哭腔:“別,不要……” 俞西風皺眉,把她的腦袋扭過來,朝著樓下,“自己看。” 街市上十里紅妝,花轎慢慢停下,大紅喜服的明宴彎腰進了喜轎,將新娘攔腰抱回大司空府。 喜帕之下,嬌容不被世人窺見,只見釘著無數寶珠的大紅裙擺飄在空中,宛如一面鮮艷的旗。 “看見了吧?你且安心在這里住著,短不了你吃喝。” 匾額上掛著紅花紅綢,三個少年攔在他面前,一動不動地盯著明宴,臉色都差得嚇人。 喜帕已經隨風落下,他懷里那個,分明,分明是…… “閃開。”明宴啟唇,低頭瞥了一眼懷中的人,又漠然瞥向旁邊的荒草,哪怕在早年屠戮的過程中,他也從未露出過如此冷靜而偏執的神情,“這是荊小姐,多說一個字,死。” 東風、北風、南風已經齊齊跪下,紅了眼眶:“愿為大人生死效勞。” 內室懸著重疊喜帳,燃著龍鳳雙燭,連撒帳的果子都是齊全的,平凡眾生至少有一次的、樸素的大婚。 他抬袖,兩杯極烈的合巹酒,都入了他的腹。 喜燭倒映著蘇傾白玉般的臉頰,濃密的睫毛自然地彎著一道弧度,垂下淺淺的陰影,安適平靜的一張少女面孔,又好像蒼白孱弱,像夏天里被曬蔫的一株植物,惹人憐惜。 繡金絲喜袍的袖口落在枕邊,明宴的指腹輕輕滑過她的臉,似在惡意玩弄指下凝脂般的皮膚,留下一道道極淺的紅印:“三年前我放你一條生路,你聰明些,不來招惹我,大可各走一邊。” 他將她纖腰抬起,那條“一生一世”的元帕平平墊在她身下,撫平她褶皺的裙擺,垂下睫,極淡地說:“招惹了我,就別怪我發瘋。” 點絳唇(五) 蘇傾夢到了南國的冬天, 萬物凋敝, 百草蕭瑟。 長褂衫的爹, 手里拎著二胡在前匆匆走著,她跟在后面,攥著一雙落了漆的紅牙板,指節凍得發木。 天氣冷了, 街上的人不愿出來,沒有人捧場, 只好上門找生意。敲開了一戶門,又一戶,掛著大匾額、蹲著石獅子的是權貴府邸,看門的都很兇,打量一眼衣裳就把人趕走, 爹的一串吉祥話吐出來也不管用。 錦繡朱門里自有舞女樂司,她見過,腰肢細軟,聲如黃鸝,根本用不著民間樂師寒酸的二胡。可是她不能說, 糊不了口, 爹也會很兇。 天氣不好, 貴人的大門都像凍住了似的懶怠開,唯有一戶開了門,看門的是個小崽,一雙眼睛警惕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