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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行李,雇了輛人力車,往鎮上去了。黑沉沉的夜,連一點星子都沒有,月亮也看不到。雖說比北方和暖,但那風吹在臉上,還是像刀子割一樣痛。我看著煙頭上的火星,低頭把手往袖子里塞。“客官,是探親還是作客啊?”人力車夫開口道,聽那聲音,好像聲帶被人橫切了段,顫顫巍巍的。我咳了聲,道:“算是探親,也算是作客吧。”他笑道:“客官說話真有趣,看您的裝扮,一定是城里來的。”我“嗯”了聲,繼續悶悶地抽煙。人力車夫倒是挺能說的,我累得不愿搭話,他也自個兒在那里說。他說:“您來得還真是時候啊,可以趕上難得一見的娶陰親了。說起這娶陰親的人嘛,是蘇家本家的最小的兒子,聽說那個大兒子在城里很有錢。唉,有錢就是好,連死了都可以娶老婆,不像我,三十好幾了都還在打光棍。”我跟死了一樣僵在車里,動都不愿動。真是不應該回來啊,當初離開鎮子到外求學時,母親已經很反對了,說我枉讀圣賢書,連祖宗禮數都拋了。事隔多年,雖說早已料到她的頑固,但我沒想到她會這樣荒唐。我暗暗嘆了口氣,聽到車夫說:“客官,到了。”我抬起頭,看到遠遠的,黑沉沉的前方,有一盞橘黃色的燈,高高掛在天際。“那盞燈還沒有滅嗎?”我自言自語道。車夫耳朵尖得很,聽到我的話,道:“客官,您這話說得不對,那燈可是這個鎮子的標志,庇佑著鎮子的安寧。要是滅了,那還得了。”我悶聲不響,懶得跟他說。在鎮口讓他停車,給了車錢,我向鎮子走去。沒什么改變,真的一點都沒有。我站在冷冷的街道上,聽到隱約傳來幾聲狗吠,過了一陣,連狗吠聲都沒了,只剩下呼呼的風聲。我側耳仔細聽,似乎還有什么夾雜在風聲里,但再聽時,卻又沒有了。我動了動僵直的手指,直直地沿著街道走,走到長明燈塔下,再向左拐個彎,進到一條小巷子里。古老的青磚房,散著腐朽味道的匾額,沒有任何改變。昏暗的長明燈照著那磚墻,古銅色的獅子型門把上,泛著幽綠的銅苔。我叩響門扉,過了一陣,里面傳來腳步聲,門縫透出點燈光。這時一把清脆的嗓音響起:“誰呀?”很耳熟。我咳了聲,道:“是我,蘇道齡,我回來了。”門“吱呀”一聲便開了,門里是個手提燈籠的女子,挽著小巧的發髻,身上穿著肥大的淺黃色大襟衫。從眉眼間,可以看得出小時候的輪廓,尖細小巧的下巴,淡得仿似沒有的煙眉,黑得發亮的眼,蒼白沒有血色的臉。她終究還是留下來了。見了我,她淡薄的臉上浮現了淺淺的紅暈,映著橘黃的燈光,更添柔媚。“你,你回來了......”我暗嘆口氣,看著她在寒風中發抖的身子,道:“進去再說吧,外面冷。”她順從地點頭,把我讓進門,在后面把門關上了。風從門檻吹進來,輕輕撩起她的裙擺,露出下面穿的小腳繡花弓鞋。她回身,見我在看她的腳,臉紅了紅,忙道:“進去吧。”說著,慢慢走過來,要幫我提行李。我見她走得實在辛苦,便上前扶著她的手肘,道:“讓我來扶你走吧。”她臉更紅了,由我摻扶著進了屋。看著她掂著小腳,為我掛好僵直的大衣,并為我泡熱茶的身影,我的心中愈加覺得對不起她。阿若是母親為我買來的童養媳,比我小三歲。當初那么堅決要離家,有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她。阿若是個好女孩,可惜我注定是要辜負她了。喝了口茶,我的思緒清多了,環視一下坐著的堂屋,與記憶中的相比,變破舊了,但那股腐舊木材的霉味,還是沒有消除,與當年一模一樣。“母親怎么樣了?”我問。阿若正在剪燭花,聽了我的話,停下手邊的活計,道:“婆婆她最近身子不太爽利,已經早早睡下了。”我點了支煙,道:“小弟不是落葬了幾個月嗎?怎么會想到要幫他娶親?”阿若道:“小叔子開春沒了,婆婆病了一場,你又不在家,我不懂怎樣找好一點的墳地。后來下了葬,過了半個月,分家的堂叔說河道寬了,墳邊已漸漸浸了水,怕是不久便要陷進河里了。婆婆知道了,便說是小叔子在下面寂寞了,提醒我們呢。”我道:“莫聽她亂說,把墳遷走就行了。”阿若道:“婆婆自開春病后,身子一直不好,醫生說了,要凡事都聽她的,不可令她動怒,所以......”我吐了個煙圈,道:“對方是誰?”阿若看了我一眼,道:“是個遠房的分家,與小叔子年紀相當,也是在開春沒的,是個身體虛弱的姑娘。”我心里像壓著塊石頭一樣沉重,悶聲道:“叫什么的?”阿若道:“叫蘇芫葶,住在鎮西的,上頭還有三個兄長跟兩個jiejie,只是大都夭亡了,剩下一個老五跟最小的她。那個老五也是在外面謀生,聽堂叔說,他好像會回來參加meimei的陰親。”我的手一抖,差點把夾在指間的煙抖落在地。“對方的五哥叫什么?”許久,我問道。阿若道:“蘇芫皓。”抬起頭,透過雕花的古舊窗格子,我看到那盞長明燈,高掛在天際,冷冷地透出橘黃色的光,心里越發覺得冷了。三、母親母親睡得很沉,我坐在她床邊看著她日漸蒼老的容顏,心中酸楚難以言喻。父親與她離婚時,小弟還未出生,我也只得幾歲上下。聽鎮上的女人隱約提起過,父親拋妻棄子,為的是出洋留學,娶一個洋女人。父親,在鎮子上是負心薄幸的代名詞。小時候,昏暗的燈下,每一次我從睡夢中醒來,總會看到母親坐在窗邊,低聲詛咒著,一字一句地,詛咒著我那在遠方的拋棄了她的父親。她翻了個身,面向里睡,被子掀開了,露出一只手。我為她掖好被角,剛要起身出去,卻發現她尖利的指甲,縫隙里,藏著暗紅的東西。我心里一震,火車上那對男女的樣子浮現在腦里,還有那張白布下的手。我想再仔細看清楚,外面傳來一聲響亮的打更聲,驚得我的心一跳。我定下心來細看,母親的手指甲干干凈凈的,連一點臟東西都沒有。果然是旅途太累了,要好好休息一下才行。我小心掩上母親的房門,看到阿若正站在門外的走廊上,手里拿著一件斗篷。她看見我出來,就把斗篷舉到我面前,道:“風大,穿上吧。”我看她凍得微微泛青的臉,暗嘆口氣,接過斗篷,攤開來,為她裹好,道:“回房間吧,走廊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