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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到自己熟悉的被子枕頭,聞到屋里越來越淡的藥味,才曉得這是一場夢而已。那人渣已被竇元芳趕走了。第二日,她習慣性地又早早起了,只渾身覺著沒勁,坐起了卻睜不開眼,不知是昨日又驚又怕的后遺癥,還是夜間噩夢的影響,只覺著整個人心口酸脹,還伴著絲絲麻木。她自嘲一笑,可不就是要麻木嗎?只有麻木了才能順理成章“接受”委屈,才能順理成章接受竇元芳的同情與可憐。睜開哭腫了的雙眼,第一件事是先拿過胡沁雪桌上的鏡子照著看,巴掌印已消失無蹤了,連絲毫紅印皆無——那瓶豬油膏子倒是有些用,至少不會被別人看出來蛛絲馬跡了。收拾妥當,她勉強著自己打起兩分精神來,拿了書到外頭靠窗處讀背起來。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江春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能力,沒有什么超群的記憶力,沒有出眾的理解力,她只是一個資質平庸的普通人……此刻的她,無比地清楚自己的處境,沒有可以倚仗的家世,沒有可以依靠的人,甚至只有一大家子需要等著依靠她的人……想要在這誰都不傻的古代混出頭,要想擺脫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rou”的困境,唯一路徑就是狠下苦工,拼命讀書。她本身就是個偏感性的人,愈想愈發覺得心緒難定,讀起書來亦“有口無心”,待晨食的大鐘敲響,她也未去用餐。心內有事的她,直到胡沁雪進了學舍也未察覺。那小丫頭卻故意將她當作小兒逗弄:“小呆子你作甚?昨晚獨自個在學寢未害怕罷?”江春自是強打起精神,與她勉強笑笑打諢過去的,只裝作不經意般問她昨日府里壽宴如何。只見她也無甚興趣地撇嘴道:“還不就那樣,年年如此,京里三叔一家回了,少不得又是勸我阿爹回京的,這次不止他勸,還從京里請了個說客來……年紀不大,與咱們竇夫子一般大小,只嚴肅得跟個老頭子似的,眉頭一皺就能將蒼蠅夾死,三叔家小兒見了他都不敢鬧騰……我祖母倒是喜歡得緊,一個勁夸他少年英才,可惜……”小江春聞得此語,想著“皺眉夾死蒼蠅”簡直就是特異性標志了,再聯系那“不夠軟和”的面條、“京里來的貴客”等字眼,估計她說的就是竇元芳,只不知這“可惜”在何處。“可惜他已是成過婚的,小兒都三歲了,我祖母也就念過一嘴,喏……”只見她朝著后頭林淑茵的方向努努嘴,接著道:“這母女倆倒是不嫌他個鰥夫,從頭到尾左一句‘元芳哥哥’,右一句‘元芳賢侄’地喚,就差與他把酒言歡了,好在她哥哥未露面,不然還不知要鬧出甚大笑話來哩!”江春|心道:林僑順已經被揍成豬頭了,自是沒辦法露面的。“可惜她們母女倆也不看我祖母臉色,那人不止鰥夫一個,還是個不得意的呢,聽說被家里長輩發配到威楚府補武學來作教諭,還被賜了個‘山隱’的字,都道是望著他隱居山林終老一生呢……也不知何時才能回得京去。”小江春明白過來,怪不得他總一副苦大仇深皺眉樣呢,原來是在家失寵、仕途失意,又被發配邊疆……這一帶以前是屬大理國的,自德芳擊敗西夏后,大理國也望風歸順了,國不國,才改的名叫“大理郡”。當然,不論是“國”還是“郡”,皆是西南蠻荒之地了,不就是“發配邊疆”了嗎?“昨晚,其實還發生了一事哩……”胡沁雪吞吞吐吐。見著江春抬起浮腫的眼皮看過來,她忙問“你這是怎了?怎一日未見眼睛就腫了?精神看著也忒差了。”江春不欲多說,只道春日來了,冬蟲出洞,昨晚窗外的蟲子太過聒噪,故睡得不甚踏實。好在胡沁雪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不疑有他,只繼續道:“昨日可出了大丑哩,你看她眼睛也與你一般腫成胡桃了。”江春自是曉得她口中的“她”就是林淑茵的。“昨日|她哥哥,就我上次與你說過那人,被知縣夫人撞見衣裳不整與個小倌摟一處哩……你猜那小倌是何人?正是他身邊叫‘福保’的小廝哩!”小姑娘滿眼興奮,眼內仿佛閃著八卦的火苗。可惜江春|心內卻有兩分波瀾不興,這般懲罰對他來說還是輕了的,對于這種毫無廉恥、下|三|濫的“戀|童|癖”,搞壞名聲都算輕饒他的了。竇元芳既說過會討回她受的罪,那就是他做的了罷。“從此他母子二人是不用再想攀扯門好親事了,全縣的夫人小娘子皆曉得他‘好男風’的名聲哩……我也不消擔心會被嫁與他了。”邊說還邊拍了拍胸脯,一副后怕不已的樣子。江春勉強笑笑也就過去了,自己經歷的事,是胡沁雪這般天真浪漫的千金小姐想象不到的,只能自己消化了。腫著眼皮,也不知張夫子在上頭拿著本書搖頭晃腦講了什么之乎者也,江春覺著整個人好似灌了鉛似的,渾身沉重。好容易挨完了經義課,散學后回了學寢,將昨晚帶回大油紙包的雞鴨魚rou給提了,準備送碼頭上去給爹老倌,她雖沒心思吃得下去,但江老大幾人在碼頭卻是摸不上一頓rou的,就是他吃不完,提家去也能給家人解解饞……一路上又難免內心苦痛:看吧,這就是弱者的悲哀,你受了人家的委屈,你照樣還能將人家施舍的東西吃下去。雖然潛意識里她也曉得做工是去胡家,與他姓林的毫無瓜葛,可苦痛之下的遷怒,就連平日粗枝大葉的胡沁雪也隱隱覺出她的不痛快來。高原氣候晝夜溫差大,早晚尚還涼風灌耳的,白日間卻是與夏日無異了。待她頂著烈日走到北街盡頭的碼頭邊,正是最熱的時候,工人們都用飯的用飯,打盹的打盹,光禿禿的石橋臺上空無一人。小江春環顧了一周也沒見著江家人,只得找了個大叔打聽今日可有見王家箐的人來做工,那大叔給她指了指左邊柳樹下坐著的兩人,正是江老大與二叔。都已經過了午食時間了,他們才準備吃飯,如果那兩個黃黑干硬的麥粑粑也算午飯的話。她忙問道:“阿爹,二叔,怎你們現才用午食?工頭沒給你們準備飯食哇?”江老大忙站起來問她可用過午食了,其實她哪有心思吃飯,但為了不讓他擔心,江春還是道用過了才出來的。江二叔又問她在學館可好耍,同學可好相與,她都忍著心內無力老老實實答了。江老大才道:“這幾日出來做工的人多了好些,工頭找到些山里來的獵戶,每日只消二十五文,說好予我們的三十文不給了,連飯食亦是不供了,你奶就給我們烘了麥粑粑帶出來,省得還得花費飯食錢。”在這個農村勞動力過剩的時代,他們做短工的又沒個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