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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的桌椅全給包了。誰知這人沒良心,拿錢不辦事,現在路上見著我就跑,在家敲門也不應。 整整十塊錢! 我媳婦在家哭鬧好幾回了,錢不還回來就算了,好歹交活啊! 鄰居一口悶酒,撲通一下在小兩口面前跪下:宋大哥哇,我聽聞你是個練家子,要是什么時候見了那該死的木匠,煩你幫我討個公道。有一塊算一塊,我這一家十多口人,自己過日子難啊! 就是有過這茬,三日后見到那搖搖晃晃的木匠打家門口路過,宋于秋喊住他:“章木匠,你是不是管人借了十塊錢,拖半個月還沒交活?” 章木匠瞇眼打量他好一會兒,冷笑:“我還以為誰,又是你宋于秋啊?我欠的不是你的錢不是你的活,輪得到你多管閑事?” 那年宋于秋三十歲,火氣不小,也沖他勾一下嘴唇:“只要我想,這北通沒我管不得的閑事。只要你一天不把錢還上,我真就管你到底。不信咱倆試試?“ 他站起來,不顧粗俗惡罵,慢悠悠跟他走了一路。 章木匠骨子里杵他,三步一回頭,踉踉蹌蹌摔了酒。手在褲袋里摸了又摸,愣是不敢再去買瓶酒。 “你別再跟著我!” 閃身進家門,見宋于秋還要推門,他抵門吼道:“宋于秋你真別逼我!” 宋于秋猛地踹開門:“你低頭看看自個兒糟蹋成什么樣子!不好好過日子,還去坑騙別人家錢財,你今年多大?打算這樣過一輩子是吧?” 領口被揪得死死,章木匠被踩中痛腳,一把推開他,轉頭舉起菜刀:“宋于秋你他娘的少管閑事,再逼我我就——!” “就怎樣?” 他眸光深沉,滾過兇光:“反該是你別嚇唬我,趕緊把錢還了好好過日子!” 說完走了。 豈料章木匠半夜酗酒,砍了自己一只手掌,圓瞪著眼睛死在血泊中。 尸身三天后被發覺,已凍得成塊。床頭一張破紙,歪歪扭扭寫著:宋于秋害我。他為著十塊錢把我逼死。 無妄之災便降臨到宋于秋頭上。 先是坐大牢,沒日沒夜的審問調查,把好好一雙眼睛折磨到模糊。再有‘匿名人士’他揭出十惡不赦的過往,迎來沒日沒夜的□□。 親朋好友想盡辦法幫他保住性命,那章家兄弟又殺上門來,叫囂著‘有錢賠錢,沒錢賠命’,動輒翻箱砸柜,不給他們半分安寧。 林雪春很難形容那日子。 暗無天日,混亂,絕望,鮮血亦或是,自作自受。 活該。 他們在外有些兄弟姐妹,但比不上章家一窩子的光棍未成家,全是刀尖口過活的酒鬼賭鬼,做事狠絕。 光腳不怕穿鞋。 雙方斗爭大半年,結果還是他們家賠錢,賠上宋于秋一根手指頭,然后搬家。 說好到此為止,然而,嘗過好處的章家再度找上門。 約有兩年就是這樣過的,宋于秋夜里不能出門不敢睡,生怕他們沖進門來為難妻兒。林雪春也無法安睡,抱著他滿心不安。 她做夢都怕他忍無可忍,沖出去上演一場同歸于盡的。留下她們娘倆無依無靠怎么過日子? 小兩口皆為彼此擔驚受怕,勞累得厲害,熬不住,在蕭瑟寒冬的午后沉沉睡去。 再醒來,四歲的兒子已在河里凍得青紫。 小小的尸體四天后被打撈出來,林雪春抱著他哭到昏厥。后來章家大鬧靈堂,她頂著紅腫的眼,想到去死。 死了算了。 死了就一了百了。 可惜這一頭撞上棺材,不但沒死成,還查出五月大的宋敬冬。無聲無息依附在她的肚子里,逼她活下去斗下去,至少保住這個尚未出世的二兒子。 “我們帶著你哥,還在北通住了三年。” 故事快到尾聲,林雪春望著趴在自己膝上的小女兒,輕柔撫摸著她的發。 “章家時不時來鬧兩鬧,來來去去就想圖兩個錢。” 不過顧忌到他們家少了一個孩子,大約覺著他們也少了一只鞋,只得收斂點。不再亂打亂砸,頂多在門口吵吵嚷嚷,死纏著不放。 再三年,阿汀即將出世,他們便徹底舍棄繁華的大城市,遷回窮村子。 “分家這事……也別怪你爸。他口上不說,其實這些年受的苦最多。” “你看他故意半夜三更回家,光把剩飯剩菜掃干凈,那會兒兩碗飯不夠塞牙縫的老爺們,這兩年是越吃越少,越長越瘦了。” “家里一年到頭就他不用布票不做新鞋,回回夜里跑去給你們兄妹倆掖被子。這世上沒誰比他更看重你們。宋菇有宋婷婷那丫頭,三天兩頭找咱們家不痛快,他看在眼里。這家不是他忍氣吞聲不想分,只是不好分。” 林雪春沉吟道:“咱們回村的時候一分錢沒有,你爺爺偏心歸偏心,到底有良心。不光騰一間屋子給咱們住,還走關系把章家那群人趕走了,這么多年沒再來過,咱們才有安穩日子。” “這檔子事被拿出說道,你爸又不是爺奶親生的,別說田地,我估摸著半粒米都分不到。就是分到了,咱們也碰不得,不然要被那群碎嘴婆子戳死脊梁骨。” “還有咱們住著的屋……” 按月交錢的屋,萬一大屋做絕,寧可荒廢也不讓他們住著。到時一家四口沒地兒去,搬離日暮村重新安家,后山再多值錢草藥,與他們有什么干系? 萬事重頭來過,談何容易。 林雪春郁悶嘆氣:“怪我,怪你媽我做事不過腦子,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八百年拐不過彎來。好好的提什么分家不分家,全是辦酒那事給慣得。” 她呸呸呸著自打嘴巴。 要是世上真有十八層地獄,林雪春想,那封帶血的遺書必是通往地獄的路。它要了宋于秋的半條命,剝皮抽筋奪走他的熱血,壓彎他的脊背。 這場意外讓他變得愧疚,變得沉默不敢妄言。 女人嫁雞隨雞不礙事,獨獨苦了一對兒女。 “也怪媽把你們帶到世上,沒過幾天好日子,凈讓你們受委屈,成天被宋菇那活不耐煩的挑事精找麻煩。” 林雪春不禁語帶哽咽:“要是媽有本事點,能給你們掙個縣城的家,你們兄妹倆就不用這樣……” 阿汀搖搖頭。 還要多本事呢? 要耐打抗傷到什么樣子,才能算做有本事? 阿汀紅著眼睛,輕輕抹掉她臉上的淚,一字一句認真道:“你不要哭,我會更爭氣的。我和哥哥賺錢給你們買大房子,買很多的新衣服新鞋子。” “不用怕宋菇,哥哥聰明,他有很多主意,不會讓他們家欺負我們的。” 林雪春一手蓋面,啜泣許久才應了一個‘好’。 往事不值再提,只要兒女平平安安的,又爭氣,做爹媽的有什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