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地撇開眼睛，手指交互摳來摳去，“師父出去一日了，回來很累。”

好在霍連云沒有多問，府衙守歲和放煙火不在這間院落，不過滿院的紅燈亮得煞是好看，紅，是年的顏色。

李蒙身上的袍子，也恰好是昨日做的紅袍子。

“過來。”霍連云說。

李蒙亦步亦趨跟著他，霍連云忽然想起一事，吩咐李蒙去他屋里把酒抱出來，另有一只食盒，也一并取來。

李蒙一一照辦。

回來時(shí)霍連云像個(gè)孩子似的，一手煙火棒，一手火折子，正努嘴在吹。

“……”李蒙放下酒壇，去廚房取來碗，看見霍連云已在放煙火。

此起彼伏的炮仗聲愈演愈烈，李蒙有些擔(dān)心地瞥一眼趙洛懿的屋子，門窗皆暗著，應(yīng)該沒醒。

“你不來放？”霍連云朝李蒙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煙火棒。

李蒙怕他生疑，只得緩緩走去，霍連云伸出右手，袖口略滑下，閃爍的煙火照出他纏到手腕的紗布。

霍連云扯下袖子，抬頭看見李蒙已經(jīng)拿著煙火棒自己玩兒了起來，在空中畫圈圈，火光連成一串，一忽兒是圓圈構(gòu)成的炫目花朵，一忽兒是一雙蝴蝶翅膀。

終究還未長大啊。霍連云暗嘆一聲，走去數(shù)步踏上院中柱子，身輕如燕，行走于梁上如履平地。

李蒙見霍連云上了房頂，本覺得好玩，火光映照出李蒙面上喜色。只見霍連云如同為他一人表演似的，在屋頂上以煙火棒畫出圖案，火焰皆是轉(zhuǎn)瞬即逝，但剎那絢爛已足夠讓人銘記。霍連云面朝東方，手中煙火棒有規(guī)律地劃動(dòng)。

李蒙歪著頭看了大半晌，這到底畫的是什么，既看不出是什么花兒鳥兒，也看不出是什么福壽祝禱的字。

片刻后霍連云手中煙火燃盡，從房頂躍下，站在李蒙面前吐白氣，“許多年不曾這么暢快玩過了，你師父怎今日睡得這樣早？”

李蒙本有些緊張，霍連云走去拍開酒壇泥封，單手注入碗中，沒有看他，他腦中飛快思索，便道：“白天師父去花樓了，至天黑才歸，想是花娘留他一日，這才累了。在樓里他也喝了酒，酒上頭便身軟乏力，而且?guī)煾刚f吃了一肚子黃湯，晚飯都不想吃的，被我勸住了。”

霍連云喝了口酒，示意李蒙坐過去，點(diǎn)漆般的眼一直注視他，令李蒙心里砰砰直跳，手心出汗。

“還沒見老四喝醉過，你不該就讓他睡了，合該讓我見見你師父耍酒瘋。”霍連云笑道。

“那我去叫他起來。”李蒙訥訥道。

霍連云哈哈大笑：“你小子是想挨一通好揍？怎么還和兩年前一樣呆頭呆腦。”頓了頓，恍然大悟，搖著頭，“不過也算隨你師父。”

李蒙悶不吭聲，霍連云將酒碗推到他面前，屠蘇酒藥味四溢，李蒙在家時(shí)父親不許飲酒，好奇得不行，早已等不及了，啜了一口，聽見霍連云說話。

“這酒本應(yīng)讓年紀(jì)最小者最先飲，至于長者，年紀(jì)最長的留在最后。若在瑞州，該甘老哥哥飲最后一杯。你今日買了這許多，我們也喝不完，中有藥性，少飲為妙。”霍連云端起酒碗，凝視那黑瓷，頗有感慨，“不過，今年不在樓中，就我們?nèi)耍瑹o須計(jì)較這么多。”

李蒙才喝了半碗，就有些雙目發(fā)餳，忙使勁眨眼，忍不住問霍連云：“二師叔，您為什么，要入十方樓，做殺手。您不是……靖陽侯么，那樣高的官位……”

“你覺得是為什么？”霍連云把問題又拋了回來。

李蒙想了想，說：“要么您不喜歡朝廷拘束，愿意逍遙江湖。”

霍連云微微笑，眼睛瞇成細(xì)線，攏在袖中的手摸到腕上繃帶。

“要么，您是十方樓在朝廷的人。”李蒙喝完一碗屠蘇酒，困得不行，軟綿綿趴在桌上。

“為何你不猜測，我其實(shí)是朝廷安插在十方樓的人呢？”霍連云問。

李蒙搖頭，咧嘴笑道：“您對(duì)樓里弟兄們有情有義，我親眼見過你幫甘老頭燒水，幫小七扎風(fēng)箏，給瑤瑤畫像綁頭發(fā)，對(duì)師父更是以命相護(hù)，沒有人當(dāng)jian細(xì)是這么當(dāng)?shù)摹Ｔ僬f了，您怎么會(huì)害樓里弟兄們，二師叔才不會(huì)……”李蒙嘟囔道，眼角發(fā)紅，臉趴在石桌上，石桌冰冷，也沒有驚醒他半分。

霍連云臉上笑意褪去，目中浮現(xiàn)出寂寥的神色，又或是哀戚，遙遙望向此刻已又寂靜下來的夜晚，當(dāng)已過了午時(shí)，守歲的闔家都圍著火盆敘舊或是對(duì)弈玩耍，不守歲的長輩多半已經(jīng)睡下。

倏然一縷微風(fēng)襲來，令霍連云縮起脖子，他長長吁出一口氣，彎下腰，看李蒙半晌，眉峰微蹙，將他抱起，走至李蒙睡的那間屋前，側(cè)過臉，看了眼趙洛懿緊閉的屋門，似乎有些為難。

霍連云抱李蒙進(jìn)了自己所在的房間。

半夜里，李蒙覺得口渴，醒來找水喝，迷糊之間，踩到一團(tuán)東西。

“要什么？師叔給你拿。”溫潤的嗓音，是霍連云。

李蒙耳根子一燙，這才發(fā)覺身上濕冷的外袍已褪，他睡在霍連云的床上。

“是不是喝了酒口渴？”

李蒙尚未回神，聽見霍連云問話，只訥訥點(diǎn)頭。

喝水時(shí)李蒙腿仍搭在霍連云腿上，他夜里睡覺總是不老實(shí)的，把杯子還給霍連云。霍連云手搭住他的肩頭，令他躺下。

李蒙忍不住問：“師叔，怎么我在你這里就睡了……我是不是喝醉了？”

“沒想到你一碗就倒，白買了四壇，我也喝不了，帶也不好帶走，明日問過你師父再說。”霍連云閉著眼，耳力愈發(fā)敏銳，聽李蒙吐息便知他沒有睡著。

屋脊上一排黑影有序踏過，為首一人，手中執(zhí)九蛇頭金杖。

一名手下小心翼翼單膝跪在瓦片上，將一小片瓦挪開些。

李蒙翻了個(gè)身，半夜醒來，總是不大困，眼睛適應(yīng)黑暗之后，看見霍連云挺拔的鼻梁，修長的睫羽，眉棱有力，額頭豐滿形狀完美。

霍連云真是好看。李蒙忍不住耳朵仍發(fā)燙，復(fù)掉轉(zhuǎn)頭，一塊光斑漏在帳頂。

李蒙疑惑地看了半天那方形光斑，感覺甚怪異，沒來得及做反應(yīng)，光斑晃動(dòng)兩下，消失不見。同時(shí)，李蒙聽見瓦片移動(dòng)的聲音。

“師叔、師叔……”李蒙小聲叫道。

霍連云沒有出聲，一手于被中蓄力，打算若李蒙有所察覺，就拂他睡xue，令他暫時(shí)睡去。

李蒙卻沒再出聲，霍連云睜眼，看李蒙已經(jīng)又睡下了，放下心睡了。

片刻后，李蒙下床，彎腰穿鞋，肩頭忽被一只手搭住，料是霍連云，便道：“師父喝醉了，做徒兒的理當(dāng)去看看，要是他夜半醒來也要吃杯水，無人服侍，不大妥當(dāng)。師叔自己睡吧。”

霍連云出指如電，李蒙卻像只兔子似的，先于他動(dòng)手已竄了出去。

“……”

經(jīng)過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