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那個軍官正沉著眼睛看著自己。

“藍先生，要先去客房休息一下嗎？”孟陸微笑著說。

藍志和愣愣地點了點頭。

十分鐘后，他被帶到段宅里離許寧臥室最遠的一間客房。而在之后兩天內(nèi)，也總是因為各種原因不能見到許寧。

孟陸：將軍不在，得替他看好后院。

……

局勢果然不出所料，在許寧派出江北營出兵駐扎蘇州之后，留在上海的北伐軍第一軍第一師果然不敢再任意妄為。與此同時，在工人武裝起義成功后幾日，或許是見南方革命勢力漸不可擋，東北奉系軍閥少帥又一次提出舉行南北停戰(zhàn)議和會議。

當(dāng)時，許寧聽見后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之前收到的邀請函。而到了四月，傳聞再起，似乎南北議和會議真有要召開的趨勢。

可就在這期間，英軍艦再一次沿江而上，妄想炮轟金陵，卻被溫襲改制的軍艦接著天時地利人和，擋在了下游，寸步不能進。而這一次金陵守軍的勝利，卻導(dǎo)致了重大變化。

4月6日，許寧正在接受醫(yī)生的定期診療，突然聽到門前有人爭執(zhí)吵鬧的聲音，只能放下筆。

“讓我進去，我要找許先生！”

“不行，現(xiàn)在不能進。”

“事關(guān)重大，我……”

聽著那爭吵的聲音，竟然像是藍志和。許寧連忙道：“去看看發(fā)生什么事了？”

身邊的親兵還沒來得及走出大門，房門已經(jīng)被人吱呀一聲撞開。只見四五個大兵用手死死抱著藍志和，可即便是這樣也沒能阻止他闖進來。

藍志和的眼睛是通紅的，布滿血絲。

許寧刷的一下坐直了，不知為何，心臟卻砰砰急跳起來。

“先生！”

藍志和凄厲大喊：“求你去救救先生吧，求你！”

許寧這才意識到，原來他開口的那一句“先生”喊的不是自己。他手指收緊，指骨透白，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再問。

“你說……救誰？”

1927年4月6日，奉系軍閥毫無預(yù)兆地闖入北平蘇聯(lián)大使館，將在內(nèi)正進行會議的李大釗等35人全部擒拿，投入獄中。消息一出，人心惶惑，全國非議。一想到之前邵飄萍和林白水兩人在奉系手中的下場，擔(dān)憂李先生等人安危的人們就惶惶不可終日。

最先行動的是兩黨的佐派成員，他們想方設(shè)法要與張作霖談判，要求他釋放捉拿的人員。然后，一些并不相關(guān)的人士也加入聲援，指出北平政府不可無罪而冤人下獄。此時，奉系軍閥代表走出來堂而皇之地說：李大釗等人里通外合，犯了賣國之罪，理應(yīng)收監(jiān)。

從這群勾結(jié)英美日本的軍閥嘴里吐出“里通外國”這個詞，真是滑稽可笑。而在救援中，有人提出可以向開明的東北軍少帥尋求支持，以期能說服他的父親，卻被別人冷冷駁回。之前邵飄萍和林白水死時，不是沒有人去求過這位少帥，可結(jié)果呢？再怎么被稱道為開明的人，做決定時也是以自己的利益為先。而這位少帥，還是奉系軍閥的繼承人呵。

在這一切救援行動中，以金陵許寧的動作最引人矚目。他聯(lián)合佐派，多次與奉系提出談判要求，又一次次被拒絕；他甚至去與佑派談條件，許下諾言，只要求至少保下這一批人的性命，依舊沒能實現(xiàn)。聽說許寧還多次想要動身北上，親自參與救援，被身邊的人死死勸下。

4月28日，張作霖在北平處刑李大釗。為了延長被處刑人的痛苦，處刑時甚至特地選用了“三絞處刑法”。聽說施刑足足有四十分鐘，李先生受盡折磨才含恨離世。而同一批被處死的人中，還有一位名為張?zhí)m的女學(xué)生，一共二十人，死于奉張爪牙之下。

更諷刺的是，處刑結(jié)束沒多久，北方再次發(fā)來通電要求舉行“南北和平會議”。與此同時，孫傳芳卷土重來，在浙江一帶興風(fēng)作浪，與掌握著嘉興等地的佐派遙遙對峙。

他們像是拿著血淋淋的人頭在威脅，你若不坐下來談判，我們就制造更多的屠殺。

四月的最后一日，許寧南下杭縣，參加這一次的“南北議和”。

那一天，浙江這一座縣城，成了全國矚目的一地。來自北方和南方的各位代表早早聚集在此，看似和睦地握手言談。而眾人皆知，在表面的平靜之下卻是暗潮涌動。

會議當(dāng)天，臨時準(zhǔn)備的會議大廳門口，許多人駐足長望。

他們在等一個人。

沒過多久，一道瘦長的人影出現(xiàn)在眾人視線中。

明明已經(jīng)是四月末，他卻穿著初冬的衣服，甚至還披著厚實的大裘。修長的身影，蒼白的面容，他單薄像是隨時都會傾倒下去，卻依舊一步一步向眾人走來。他的背脊挺立得筆直，步伐毫無猶豫，似乎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人們，這是一個不會退縮的人，是一柄不愿蒙塵的利劍，是一面高掛墻頭的旗幟。他可以被寒風(fēng)戲弄，卻永遠不會飄落。

許寧走到大廳門前，脫下大裘。他最近格外畏寒，他人感覺暖意融融的春風(fēng)，卻像是刀割一般刺在他皮膚上。

他從未想到，再次踏上故土，竟然是會是在這樣的情境之下。噩耗頻傳，強敵環(huán)飼。

就像此時寒風(fēng)朔朔，銘肌鏤骨。

☆、第85章音

“所謂的南北和平會議，過是一場力量博弈之下的利益瓜分。”

章秋桐這么與許寧說到。

十多年前，章秋桐參加了以袁世凱和孫文為焦點的那次南北議和，那時候的他還作為孫文先生的南方代表，參加了議會。事后雖然成功統(tǒng)一中華，建立民國，可實際上革命派不過是為袁世凱做了嫁衣，也中了帝國主義精心設(shè)下的圈套。

章秋桐說：“會議上的人最會裝模作樣，那英美等國夸夸其談許下諸多好處，好似只要雙方和平不戰(zhàn)，他們也可以為之鞠躬盡瘁。可事后，全是一紙空談。元謐，你莫要上了他們的當(dāng)。”

許寧點了點頭：“章先生的教誨，一定銘記在心。”

章秋桐看他興致不高，又見兩人即將走到會議大廳，怕不能再囑咐下去，就連忙抓住了許寧的手。

許寧愣了一下，回頭看向他。

“你得知道。”章秋桐直直望向他，“這次會議，不是你一個人在奮戰(zhàn)。即便你走在前頭，后面還有無數(shù)人替你遮風(fēng)擋雨。”

章秋桐比許寧連長十九歲，已經(jīng)四十好幾的他，手掌已經(jīng)不復(fù)年輕人的細膩，而是粗糙、干燥，猶如砂紙。然而這樣的手用力地握住許寧，卻將它的溫度穩(wěn)穩(wěn)地傳遞過來。

許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