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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曾有意提醒許寧,不要太接近孟陸等人。而孟陸對方維夏的態度,也頗令人琢磨。方維夏是不是知道什么?他和段正歧他們,又是各自處于什么立場?現下南北局勢混亂。北方奉張掌權,與日本人正處于蜜月期;南方國民黨盤踞廣州,誓與軍閥龍爭虎斗。各大軍閥內戰不休,蘇俄、美日等列強又虎視眈眈,萬一南北僵局被打破,將是一場波及全國的內(nei)戰,到時會平白徒增多少餓殍?方維夏從金陵撤離走家小,是否意味這金陵也將被攪入亂局,不再安全?許寧只顧著低頭思考,卻渾然不注意自己竟然沒有返回學校,而是到了平日里常去的書局。“元謐?”還是被熟人喚了名字,他才回過神來。“琇君?!痹S寧一個愣怔,抬頭一看書局的招牌,“我怎么到了這?”梁琇君看著他,勉強笑笑?!澳惆?,總是走路時出神想心事,這個習慣得改改?!?/br>許寧見她眼眶微紅、神色難看,不由關心問道:“出什么事了?”本身,在書局遇到梁琇君就是一個意外。梁琇君平日在學校教書,卻也在報社做編輯的工作。她很少外出,除了特定的日子,一般不會特地到書局。許寧四下張望,沒有找到陪同她的人,卻在書局最顯眼處看到了一份白紙黑字的訃告。“那是?”許寧忍不住上前幾步,拿起報紙,不敢置信地看向梁琇君。【畢生從事新聞業,創辦者邵飄萍先生,4月26日于北平不幸被張黨槍決,享年四十?!?/br>邵飄萍那三個字映入眼簾,格外刺目。“這……不是真的,琇君,他、他怎么會出事?!”許寧握著報紙的手在顫抖,用力攥緊紙張,幾乎將紙揉碎。梁琇君眼底泛淚,上前輕輕掰開許寧的手,從他手里拿過報紙,將其一一撫平,小心翼翼地撫摸著訃告上的每一個字。“我也不相信,元謐。”她閉上眼睛,有些疲憊地道,“消息傳到金陵的時候,我還以為是誰的惡作劇。但是,張作霖已經對外發了公告。邵飄萍,林白水,只是他們清繳的第一批人?!?/br>“元謐,這些手握權力的軍閥,還要殺多少人才夠?”她痛苦地低下頭,剛剛撫平的報紙再次褶皺,“他們是不是空有人的驅殼,卻是虎狼的魂靈,惡鬼的心血!”邵飄萍,邵飄萍!浮生聚散如飄萍,生死離退卻滂沱!這是許寧為數不多的好友中,第一個倒在軍閥槍下的亡魂。【元謐,你既然如此有文筆,不如來報社做我的助手嘛。】【有些事,不要總等著別人去做,要自己親手做才行?!?/br>還記得曾因為屢屢觸動官僚利益,邵飄萍被三次投入大牢,斷斷續續過了九個月牢獄生涯。等親友們將他救出來的時候,他已經骨瘦如柴,手臂都沒有小孩兒粗。那時,有人勸他不要再寫新聞,就算要寫,也避著那些敏感的話題。邵飄萍笑著拒絕他們好意。【我既然已沒有強壯的體魄,若是連這筆也揮不動了,還活著做什么呢?】他比許寧年長十四歲,亦師亦友,卻更像一個同行者。邵飄萍常常贊揚許寧的學識,而他自己卻才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大才子。生在清末的邵飄萍,年僅十三就考中秀才。二十歲出頭,他在北大師生的幫助下創辦了。從此成為百姓的喉舌,官僚畏懼的一桿鐵筆。袁賊稱帝,宋教仁遇刺,五四□□,乃至之后種種大事,邵飄萍頂著各方壓力,將實情訴諸于筆端。還記得當年他在北平首創時,曾對幾位學生友人道:“我之所以寫新聞,是為監督政府,喚醒民眾。新聞記者既然被稱為布衣宰相、無冕之王,就該有自己應承擔的道義?!?/br>而今天,他終于為了這一份道義,送出了性命。魯迅曾說如今之中國人,是冷漠的看客,生銹的刀斧。但是邵飄萍,就是喚醒看客的一劑良藥,是清除腐銹的清泉。“張作霖為了殺雞儆猴,處決了飄萍這一批報人,以為我們會膽怯。”梁琇君冷笑道,“可笑他不知道的是,這非但不會潑涼我們的熱血,只會澆灌我們的怒火?!?/br>她看向許寧:“聽說飄萍上刑場時,對監刑的官兵大笑,從容赴死。元謐,只要日后我也能有飄萍這一分風骨,就值得了!”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邵飄萍這一生,無愧這十個字。許寧緩緩平復心緒,他看著情緒激動的梁琇君,輕聲道:“這不值得。”“元謐?”梁琇君疑惑地看著他。許寧正欲開口——“他說的沒錯,這根本就不值得?!?/br>卻有人突然插(cha)入進來,打斷了兩人的談話。許寧回頭一看,又是一個不速之客。只見杜九不知何時到了書局,正踱步到兩人身邊,漫不經心地翻著報紙。“邵飄萍的死訊,今日已經傳遍大江南北。”杜九道,“覺得大快人心的,也有不少人?!?/br>“你!”梁琇君憤怒道,“你怎么如此說——”她被許寧拉住,許寧看著她,輕輕搖了搖頭。杜九猝爾一笑,不以為意。“一介小民,勞動了張作霖、吳佩孚等大人物去索他性命,已是了不得了,如何就死不得?”他又道,“你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聽說邵飄萍一個多年好友,收了張作霖兩萬元大洋就把他出賣了。兩萬大洋,一條人命。原來鼎鼎有名的‘亂世飄萍’,也不過只賣了這么一點錢。你說,值不值呢?”梁琇君雙腮漲紅,兩眼蓄滿淚水,要不是還有許寧拉著,她早就沖上前去撕毀杜九那張惺惺作態的丑臉。“的確不值得?!?/br>然而在她身后,許寧竟然輕輕附和了杜九一句。“元謐?!”梁琇君不敢置信地回頭。“飄萍信賴故人,卻死于背叛;為民謀命,卻亡于豺狼之手。真是半點也不值得?!?/br>許寧直直看向杜九,緩聲道:“該死的不是他,是那些畏懼他筆下真相,急于置他于死地的惡鬼;是那些謀名奪利,茍茍與活的行尸走rou?!彼中Φ溃骸叭羰秋h萍還活著,這些靠吸血吮汁過活的人,都要夜不能寐,日不能安。他早早去了,可惜平白叫這些人多做幾夜好夢?!?/br>許寧說:“死,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