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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身,將這欺、這騙、這負百倍償還,叫對方悔不當初痛至肺腑。可惜這妖寧可心一橫以自戕來斬斷過往一切,也不愿留得任何轉圜的余地,他所要的,是一份不染絲毫塵埃的情,而不是滾遍紅塵脂粉的風流子。當初有誓:若有朝一日,公子騙了抑或負了我,那我寧愿自散魂魄,也不愿再踏回人間一步。商卿徵,不知道你可悔了,哪怕一絲一毫?呵!一輩子,說得倒是比唱得好聽,這一輩子不過曇花一現,璀璨后光華散盡頃刻間墮入無邊地獄,妖也是有心的,給出去再難收回,可若是收回了,便再難以給出去。在萬劫不復之前,抽身而出是明智的。妖就是妖,也敢妄想一生一世一雙人,當真可笑,所以,既然求不得,便都拋了吧。閻王爺微微瞇著眼,手里不停地翻著生死簿,眉頭微皺道:“按照命理,你這小鬼本修行千年之后,得仙人點化,飛升成散仙,脫生死輪回之苦,只可惜,動凡心,自取滅亡,生生破了難得的仙緣,可惜,可惜。”他頓了頓,指尖微微蜷縮,試探般問道:“你這鬼可有后悔過?”聞言,一直伏在底下默不作聲的青衣鬼全身陡然一震,似氣力皆數流逝一般,這地府里的,說起話來一個比一個戳人心肺。悔?有何可悔?青榆臉色愈加蒼白,緊緊咬著下唇,似乎并不愿作答。閻王爺擺擺手,道:“算了,算了,你這鬼也怪可憐的,既瘋又傻,真是個死心眼。你既以為鬼,為妖的那一世也算是前塵往事,下一輩子我保你入富貴人家鐘鳴鼎食之戶,一輩子平安喜樂不訴離殤,誰讓本座素來見不得可憐人,唉,這毛病可得改,要不然人間怕是只見歡顏不見悲歌了……”他兀自念念叨叨,仿佛自己做了件天大的好事,只等著底下那鬼謝恩感激涕零了。只不過,這一回,高高在上執掌地下的閻王失策了。那鬼恭恭敬敬行了三拜九叩大禮后,語氣平靜地道:“閻王大人垂憐,小鬼之幸,只不過小鬼再也不愿入凡世,哪怕是灰飛煙滅也好,這人世——太苦!”這世上的人,人前說的是錦繡纏綿,一言一行皆教人以為情深意切,結果還不是與她人紅燭對望榻上滾做一團!原來姹紫嫣紅開遍,繁花似錦一片,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垣!你要的魚與熊掌兼可得,我偏偏不讓你如意。青榆放棄了重入六道輪回再世為人,褪去青衫換黑袍,臉縛惡鬼面具,接替了老鬼的職責,成了忘川河上新的擺渡使。黃泉路,閻王殿,忘川河,孟婆湯,奈何橋,凡入六道輪回的,必要一一來過,上至王侯將相,下至白丁乞丐,無一幸免。這忘川大而似無邊無際,川上白霧彌漫,岸邊芷蘭幽生,乍一看頗有幾分仙境之姿,實則底下押著無數生前罪大惡極之輩,日日夜夜以忘川之水洗滌靈魂,受冰寒窒息之苦。是以,忘川之境,伴著的是惡鬼的謾罵之聲、暴戾的怒號、嘶啞的哀鳴。那水底之下,惡氣縱橫,一眼望去,是一雙雙如枯骨般的鬼爪。青榆每次渡鬼過河時,總要叮囑一番,莫要不小心掉了下去,否則是會被那鬼手撕成碎片的,到時候,當真是魂魄四散此間再無!一葉扁舟,一根長竹篙,川上來來去去,送千萬鬼去河對岸孟婆處,飲下孟婆湯,走過奈何橋,便是六道輪回口,這里,也算是眾鬼前世記憶最后的緬懷之處了。青榆雖戴著惡鬼面具,不過語氣溫和輕柔,來往的渡河鬼總愿意向他訴說些故事,在入輪回之前做著最后的祭奠與紀念。有鬼留戀前世富貴榮華美眷如花,有鬼不舍過往功名權勢指點江山,有鬼放不下家中高堂膝下幼子,有鬼額手稱慶擺脫前世苦難步入新的繁華,也有鬼與眾不同,道了一句“活人遠比死人更難過”……活人遠比死人痛苦嗎?青榆將這話放在心頭輕訴了一遍,低垂雙眸,說不清是喜是悲。他想,商卿徵,我死的時候,你有一點點難過嗎?每逢清明的時候,有沒有為我燒一份供奉?呵,原來已經從人妖殊途到了人鬼殊途,再不可與君同歸了。做鬼不同于做人,在地下為鬼久了,生前的記憶便會慢慢地遺忘,終有一天,所有的都會忘卻。商卿徵,等你七老八十下黃泉的時候,我送你去忘川另一畔,到時候我應該已經將你忘得干干凈凈了。果然縱是相逢不相識!然而,令這鬼始料未及的是,他就這么來了,依舊是玄衣金線豐神俊朗,劍眉星目鼻若懸膽,只是隱隱現著頹唐之氣與瘋癲之態。商卿徵啊商卿徵,你怎么死得這么早?做鬼的你,哪里還是當初陵游城舉世無雙的中書大人,哪里還是舉世皆濁我獨清的慣來瀟灑的鬼才子?擺渡使握著長竹篙的手有些顫抖,勉力堪堪鎮定下來,他在心里默默念道:像往常一樣,送他過河去吧!商卿徵被鬼差推搡著上了竹筏,一葉扁舟在忘川水面上悠然前行,層層白霧不斷破開,眾惡鬼的嘶吼聲不斷從水底傳上來。他閉目仰躺在竹筏上,右手遮著雙眼,不知心里在想著什么,青榆背對著他,緊緊攥著竹篙,叮囑對方小心謹慎,萬不可東張西望墜入水下。商卿徵拿開右手,朝著前方的擺渡使看了過去,恍惚間這個影子竟與心中的那縷青色身影重疊起來,暗嘆于自己的荒唐,這忘川河上的擺渡使,怎么可能是他苦苦找尋的人呢?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如今的他,到底在何方?“敢問擺渡使大人,可曾渡過一位名叫青榆的……鬼,他生得眉清目秀……”商卿徵說這話的時候,滿目的溫柔。只可惜,背對著他的擺渡使尚未看見,青榆身形一晃,半晌才反應過來,慌亂應道:“來來往往的鬼太多了,哪里都能記得清?公子說的人,我實在沒有印象。”他心里著實五味陳雜,一時竟不知所措起來。原來刻入心里的喜歡,即使挖了心,還是會有感覺。說好的浮生一夢,一別清歡,到如今卻是寸步難行。商卿徵“哦”了一聲,眼里好不容易閃現的一點亮光咻然消逝,兀自從懷里掏出一柄白玉折扇,扇面上畫著青蓮,書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抵到心口處,低聲訴著什么。良久,商卿徵道:“擺渡使大人,能麻煩撐快一點嗎?”青榆:“緣何?”商卿徵道:“我怕他在前面等久了,一生氣就不愿意等我了。”竹篙劃入水中,濺起澄澈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