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涼如水，幾家歡喜幾家愁。

青榆魂不守舍的走到了荷花池邊，口中喃喃說著什么。

月色如水，溫和清涼，草叢里蛐蛐叫的歡快，幾聲婉轉(zhuǎn)鶯鳴。

陡然間，卻見銀光一閃。

那是一把刀柄上鑲著玉石的精致匕首，可是須臾之間，那匕首無比精準(zhǔn)地插入了青衣人的胸口。

月色下，鮮紅色的血尤為詭異，尤為凄涼。

公子，青榆的心疼的厲害，可是挖了之后還是好疼。

你騙我，騙得我把藏得好好的心都交給了你。

我不要再喜歡你了，永遠(yuǎn)也不要再見你了。

生生世世，不復(fù)再見。

可是，青榆還是好喜歡商卿徵。

旦日，中書府上上下下再也尋不見那個舉世無雙的小廝，后院的荷池里，一夜青蓮盡數(shù)枯敗，岸邊上的一朵，赫然失去了蓮心。

陵游城里最近人人交耳相傳，這商家的才子如今瘋了，抱著一支殘荷喚作青榆。

青榆，青榆，這名字好生熟悉，不正是昔日那個眉如遠(yuǎn)山的商家小廝嗎

青榆，青榆，公子來陪你，黃泉路那么長，奈何橋下惡鬼太多，你不要怕，公子很快就來陪你。

那年的冬天，第一場大雪紛飛時，商家的瘋才子神智似有清明，親自攜了白玉瓶裝了滿滿的一壺雪，帶著這壺雪回了尚書府，恭恭敬敬地給老夫人尚書大人請了安。

老夫人只道自家孫子的癡病總算好了，滿面愁容終得展開，一口一個“乖孫子”，一口一個“心肝”。

商卿徵離了尚書府后，并未回中書府，而是捧著一壺雪騎著馬兒去了斷崖山。

玄衣金線，眉目俊朗，眼角含笑，似斷線的紙鳶一般直直地墜向崖底，雪地上霎時盛開一朵鮮艷的花。

青榆，青榆，公子怕你生氣不原諒我，特意等到下雪，你看，我給你帶了一壺雪。

你不是說，想和我一起看雪嗎？

我好想你。

別不理我，別不認(rèn)我，別丟下我一個人。

好不好？

青榆。

陵游城中交口相傳，商家的瘋才子死了，瘋瘋癲癲捧著一壺雪去跳了斷崖山。

找到尸體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白玉壺一團(tuán)碎片，旁邊還有一支已經(jīng)枯萎的青蓮，失了蓮心。

真是詭異。

好好的這么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才子，怎么就落到了這個地步，可惜了，可惜了。

幸虧當(dāng)時吵著鬧著要嫁給他的尹家小姐另擇了良人，要不然可就成了孤孀。

唉，商家白發(fā)人還要去送黑發(fā)人。

☆、青蓮妖(二)

人死如吹燈撥蠟，前塵往事隨風(fēng)盡散，大都化作一縷幽魂墜入地下，為惡的受盡懲罰，十八層地獄一一游覽，為善的陰德厚重，自可再入人道享一世平安。

還有一類魂魄實在執(zhí)念深重，不愿過往回憶一一消散，遂躲過黑白無常十殿閻王，寧愿做鬼四海飄蕩，人海茫茫尋尋覓覓。

可惜一旦為鬼，時光漸流，記憶愈發(fā)模糊不清。

陵游城里中書府上那只青蓮妖，實在決絕，真真是“君既無心我便休”，執(zhí)起一柄短匕首沒入心口，生生挖出跳動炙熱的紅塵心，拋下凡俗情愛化身為鬼。

他曾說，若有一朝公子相負(fù)，必剖心再不愿回來。

一語成讖。

荷花池旁的石頭邊上擺著一柄青蓮，花瓣已然枯萎，中間的蓮心掉落一旁。而那石頭上，坐著一抹淡青色幽魂，目光呆滯癡癡傻傻一般，只怔怔望著正院。

陰風(fēng)陣陣，霧氣襲來，陰差拿魂，百鬼讓道。

黑無常拖著鎖魂鏈“叮叮當(dāng)當(dāng)”，白無常伸著拖地的長舌頭咿咿呀呀，一黑一白，從霧氣中慢慢走來扣住青榆，叫魂般道：“塵歸塵，土歸土，小鬼，該上路了，踏黃泉，見閻王，渡忘川，飲孟湯，過奈何，恩怨情仇生不帶來死不帶走啊……”

青榆一朝為鬼實在聽話，乖乖地跟在后面走，不鬧不吵，十分安分，只低著個頭不知在想著什么。

白無常不比黑無常嚴(yán)肅冷傲，雖是個長舌鬼，血紅色的舌頭又長又大，以致說話不清不楚，卻是個頂活潑多話的，一路見這鬼不發(fā)一語情緒失落，遂將地府里一干野史秘聞風(fēng)流軼事說與他聽，哄這鬼開心。

比如忘川發(fā)大水淹了曇花地仙冷星魂的老巢；牛頭膽小如鼠遇上百鬼夜行只曉得繞道而行；孟大姑娘煮的孟婆湯堪比豬狗食；閻王爺天不怕地不怕偏生怕著判官先生……

他這廂一一道來如數(shù)家珍，一心憐花惜玉，望能博得這眉目清秀的小鬼一笑，豈知一旁的冷面黑無常不說話則已，一說話直戳人肺管子：“小鬼，好好的妖不做，為何要自尋死路剖心化鬼？”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青榆臉色驟白，似有痛色，苦笑一聲，低垂著頭再不言語。

白無常見此，向著黑無常嗔道：“老黑，閉嘴吧你，沒人把你當(dāng)啞巴。”

說話間已至鬼門關(guān)，朱紅色的城門，墨黑的墻壁，關(guān)上掛有一塊玄黑大匾，上書有兩個金字——鄷都。

正是輪回之所無間地獄。

甫一進(jìn)去，登時陰風(fēng)襲面而來，入目的是一條寬闊筆直的大道，叫做黃泉路，道兩旁的彼岸花艷麗如血，千萬株挨挨擠擠鋪向前方。

葉綠花未開，花開葉已落，花葉生生相錯，世世永不相見。

倒是與這條蕭瑟的路極配。

約行了一盞茶的時間后，便到了閻王殿。不管是何鬼，都是要來這里走一遭的，生死簿上對一對前塵后事，生平所行的善惡一一端到臺面上審度賞罰。

殿上坐著右手托腮的閻王爺，眉眼生得極其俊俏，陡一看宛若玉樹蘅蕪迎風(fēng)招展，只見他瞇著個眼，睨了這新死的小蓮妖一眼，撇了撇嘴，低聲道了一句“傻子”。

一旁的判官先生見他沒個正形，輕咳了一聲，驚得閻王爺?shù)菚r昂首挺胸?zé)o比正經(jīng)，順便拍了拍震懾眾鬼的驚堂木，肅然道：“底下之鬼可是青榆？”

青榆一路心不在焉，方才被那驚堂木著實嚇得不輕，穩(wěn)了穩(wěn)身形后，低著頭應(yīng)了一聲“是”。

他自問前生雖生而為妖，卻從未有害人性命等邪佞心思，后寄居商府蓮池，本欲借府內(nèi)華貴之氣以助修行，誰知竟見到商卿徵常常佇立蓮池旁，或提筆書詩篇，或水墨畫丹青，端得是文采斐然豐神俊朗。

陵游城眾人口中落拓不羈離經(jīng)叛道的鬼才商卿徵，寫得“青蓮無故惹塵埃”的句子，畫得了意境不凡的山水畫，這樣的人，日久之間總是能叫初入人世的蓮妖動心的。

本以為能不管后事只相守一世，縱使其間幾多阻礙又何妨，可偏偏是以這樣一種方式讓他心灰意絕？

妖類決絕，他人欺我騙我負(fù)我，便以彼之道還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