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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編的,陸晨霜也信,也不信。信是因它的工藝看著沒尋常綁帶那么服帖順溜,一看就知是不怎么熟練的人編出來的;不信是因它長得未免也太寒磣了些。都說劍如其人,字如其人,這條綁帶出自邵北之手,但它的模樣連邵北鞋底的精致都及不上,陸晨霜甚至懷疑小六偷梁換柱,丟了正主拿這個來打發他。最終陸晨霜還是信了。因為他換上之后覺得小六胡說八道,明明很是趁手。“還真是還禮的。”小六蔫噠噠地說道,“我怎么沒想到?一條綁帶,一罐糖餳,算起來價錢倒是‘門當戶對’。”陸晨霜從開始一匝一匝纏劍柄時就覺得自己不愧修身養性許多年,一顆心已練得風輕云淡,無悲無我,完全沒有半死了一個師弟該有的痛苦。他聽了這話也沒惱,瞥六師弟一眼:“你懂什么?”小六吊著腔反問:“我不懂什么了?”“這是……”陸晨霜想說“心意”,可那兩個字就是說不出口,索性還是拉倒罷。他改口道:“是時候用飯了,師叔不知何時回來,你去東廚自己看著吃。”小六問:“你不吃么?”陸晨霜道:“我先去冰心閣。”近幾日發生的事太多,他得快些記下來,不然別管一個人的記性好不好,只要時日一久,保管叫你記的那些事兒都在腦子變了味,沒了原樣。他全神貫注地研了墨,鄭重其事地蘸墨、刮墨,待提筆懸于紙端,突然發現一件事:他竟忘了潞州的“潞”字怎么寫?這樣的提筆忘字一開頭就沒完沒了,陸晨霜寫完一個字再想不起來下一個字,不得不往前翻,看著從前的紀要比對著寫才行,而寫了十多個字他又發現:抄過頭了,連地名人名都一齊謄了過來。這趟下山也沒幾天,怎么好像出了半輩子門似的?陸晨霜干脆把筆一擱,好好看看自己從前都是怎么記的。嶺南的賀家小姐、西京的王員外孫子、淮揚的張老爺小妾、廬陵的趙掌門座下弟子……盡管那些人的模樣他已記不清了,再見也未必識得出來,但這些事都是他親筆寫下的,切切實實曾發生過。他每回下山遇見的人都要死心塌地要跟著他回來,從無例外,怎么這回就沒人一門心思跟他回來了呢?陸晨霜越想靜心,越是心不在焉,閉上眼滿腦子都是謝書離的那一張臟臉。臭小子全身經脈盡斷,不知十年夠不夠他接回去、長全乎,卻還能抽抽著臉,咧著淌血的嘴角笑說:“這叫誠意。”把身家性命交到別人手里,這就叫誠意?或許連某些不宣之秘也知無不言了罷!就為了換那位看他一眼。若是人家看了兩眼,臭小子搞不好還要覺得自己賺得太多,誠惶誠恐將心肝肺掏出來擺在桌面上,任君挑選!豈有此理?不過……這樣的“誠意”,立刻讓陸晨霜又想到一人。那是一團亂麻。陸晨霜甩甩頭,重新研細了墨,提筆。既然從頭開始寫一時寫不出來,那就從緊要的事情開始寫罷。先把重中之重寫了,其他的簡單帶過,這樣也可,反正師弟們偶爾也會來這兒,在各自的冊子里添幾筆。他用筆桿支著眉心,在心里把這幾日的事情分出了三六九等,分得差不多了,再一回頭,一看黑風、土龍、水草精、懸賞、潞州、西河……這些事,沒有一件敢自己大搖大擺坐到“第一”的位置上。撒一把豆子尚有先后落地之分,這些事難道就沒個輕重緩急?!陸晨霜逼著自己怎么也要寫出件最憂心之事來,可想想,他一不會卜算,二不會布陣,宋衍河法陣被毀這樣的大事他憂心也沒什么實際用處。若說小事,他現在只想知道:那日無量山腳他與邵北揮別之后,邵北回去是睡覺了,還是接著忙他那攤永遠忙不完的差事、看顧那幾十個羅盤的碧海青煙陣去了?因各種各樣身不由己或千鈞一發的原因,還有騎馬趕路的習慣,陸晨霜自己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過不知多少個日夜。那些時候他并非不覺難受,而是在極境之中不免生出一種一個人的波瀾壯闊之感,他告訴自己:男兒立于天地,風里來雨里去,飽經風霜,千錘百煉,這就是道,這就是理。可一想到邵北時,他便又想起了另一個道理:好東西,應當好好收著,放在全天下最妥帖的地方。寫這段?怎么寫?寫他們騎的那匹馬可謂天賦異稟,走的是陸晨霜從小到大騎馬沒走過的慢?寫他還從未擁一人在懷中那么長時間過,即使夜色如帳,哪怕只是同騎,他一路喘的氣也都是端著提著的,小心翼翼,唯恐吐息在別人耳后頸間,讓那人覺得他狎昵齷齪?想想謝書離今天說的那番話罷,只區區幾字幾句,就叫一群師弟連同他小師叔在內個個面紅耳赤,嚇得屁滾尿流,他這些話若是寫進了冊子里,放在書架上,改日誰心血來潮翻翻看看,還不叫那群混小子笑塌一座山?陸晨霜倒是想寫些別的,又覺全都索然無味不值一提,更加地提筆忘字了。胸中一片悵然。他的錢袋落在了歸林殿,卻又好像不只有錢袋落在了那。陸晨霜坐在椅子里茫然四顧,不經意地一抬頭,發現后排架子上有幾卷竹簡掉在地上。找謝書離的那頓天雷劈下時震天動地,崩塌的雪差點沒把山溝給填平,順帶震落了幾卷碼放在架上的竹簡。陸晨霜上前一一拾起,抱在懷里,按竹簡外沿記著的日子擺了回去。年代久遠,寫在卷外的墨跡許多已不甚清晰,而紀要本就是寫給后人看的,陸晨霜也無需避諱,打開細瞧。其中一卷不知是他哪一代的前輩所書,上面寫的年號聞所未聞,根本無法估算距現在已過去了多久。只知道這里記的是他的這位前輩和一蛇妖相斗于山門前,那妖化出半身原形貼地而行,半身人形持兵器與陸晨霜的這位前輩鏖戰,身法奇快,末了仗著妖形便利,一個力大無比的甩尾,將前輩攔腰甩在了山門石柱上,逃之夭夭。這本該是一筆舊賬,若是這位前輩出了什么三長兩短,或是那蛇妖日后復來尋仇,前輩的師兄弟們就可從這紀要中找出罪魁禍首。而陸晨霜未曾想到的是,僅過了幾日,那位前輩另起一行,傷感記道:“修繕西北門柱,一十七兩,數月例銀,rou包打狗。”沒寫起因,也沒寫后來,不知為何起爭端,亦不知蛇妖使的是何兵器,陸晨霜又讀一遍,目光落在“身法奇快”與“修繕西北門柱”幾字上。撞斷了幾日便找人來修繕妥當,可見此事應當不足以流傳出山,前輩與陸晨霜□□一門心法,能教前輩評斷“身法奇快”的,對陸晨霜來說自然也有同感,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