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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也將走過最后一次。廟內沒有風燈火燭,只得冷月作光斜照入內。供品桌前擺了兩個蒲團,南楚歷代君主的靈位,分作四列排在龕前,居中最大的一塊神主牌上,所刻的正是懷陽帝景浦之名。他扯唇苦笑。“我在想,我一個亡國之君的靈牌,應該沒有資格和列祖列宗并排在這里。”白靈飛望著懷陽帝的靈位,沉默半晌,驀然搖了搖頭。“你比懷陽帝更有資格為王——”“至少,當他用阿那環的身份在城外涂炭生靈的時候,是你拖住了他的屠刀。”景言愣住,神色又再漸漸轉柔。“我原本是要來對祖宗請罪懺悔的,你這么一說,我這罪怎懺下去﹖”白靈飛側過身去看,卻見景言眼里有種沉穩而平和的光。——自從重獲精元甦醒過來后,他容貌便回復了以前的俊逸偉岸,然而經過崢嶸年月打磨,他又與曾經的皇太子相當不同。那時候的景言錚錚鐵骨,奈何剛極易折;現在的他斂於內在,卻使人更無法忽視他的鋒芒、藏在骨子里那睥睨天下的氣魄。自己見證著這個男人逐漸強大,他們彼此成了對方的軟肋,卻也鑄就了對方的盔甲。“再等我片刻。”景言低道:“把這件事做好了,我再和你一起去城墻。”眼前的君皇斂去所有笑意,緩緩向下跪去。那張俊容冷凝如斯、毫無波瀾,就一如少年跟隨御林軍入京受封,在太清真人面前下跪辭行一樣平靜,平靜得就像一個早料到結果、所以守約走上刑場的殉道人。剎那間,白靈飛的心針扎一般刺痛起來。——他上過戰場,明白不是所有生靈的殞逝,都能換回和犧牲對等的價值。走上這條路的人都不怕殘酷,倘若他怕,當年便不會跟隨景言走,同行過如此多年的雨雪風霜。只是這生未圓那八千里河山的夢,他也會氣忿、也會遺憾,做不到透徹放下。他太了解景言。若不是和他一般強裝平靜,那便是已經心如死灰——他大約知道天明以后,景言會做什么了。“你沒有錯,不要在這里懺悔。”景言訝然抬眸,一邊的臂膀忽然被手掌覆上。廟里漆黑一片,只有他眼里映著冬月的銀華,讓景言覺得份外溫暖明亮。白靈飛深吸一口氣,忽然低說:“我想你現在為我做一件事。”——相識半生,這是白靈飛第一次有求於自己。景言不疑不問,沒有一絲猶豫便應諾:“你說,我一定答應你。”白靈飛展顏笑了。“你曾經在這個地方加冕為皇,但還沒有行過國典婚禮,迎娶你自己的皇后。”他跪在蒲團上,眼底忽然酸得發澀,澀意一路蔓延到胸口,堵得說不出半個字來。“景言。”他愛得重于生命的人,給了他一個有如夕霞暮華的笑容,溫柔得連整個江南的寒冬都在瞬間暖融。“現在我站在這里,你愿意在祖宗面前,和我共拜天地、結為連理么﹖”苦澀逐絲鉆進心房,終于碰觸到最綿軟的那個角落,攪動著積藏多年的柔情蜜意。他當然愿意。若是白靈飛,即使讓他在天下人面前下跪求婚,他都愿意——那其實是他除了河清海晏之外,平生唯二執著的心愿。只是一直以來,自己從沒能給過什么,哪怕是半天的安穩清靜,他都未曾讓白靈飛享過。他總會在睡夢中幻想,在將來的某一日,要光明正大給愛人一個婚禮,給他所有虧欠過的、承諾過的,不論什么,他都會給,他要把他寵成世間最幸福的人——而不是像現在,在國破家亡的前一夜,反而要白靈飛先開口問他要一個名份。“怎么﹖你嫌我沒穿大紅婚服,還是嫌我殺氣過重、非是良人﹖”白靈飛調侃:“還沒拜堂,陛下這刻想要退婚,還是來得及的。”“不。”他猛然起身,將兩個蒲團拉近,起身扶著白靈飛再次跪下,卻仍是克制不住臉上的表情,嘴角上揚,只懂呆笑,整個人傻傻愣愣的,全沒有一國之君的風范。白靈飛看得心有不忍,忽然遲疑的道:“……我是不是做錯了﹖”“﹖﹖﹖”“諸位先皇看到我把他們的子孫弄成傻子,還怎肯讓我和你拜堂﹖”“你才傻。”景言用手描畫過他的眉眼,輕輕的說:“你肯定是歷代以來,最讓我祖宗滿意的過門媳婦。”“可惜師父不在這里……他一定很想親眼看著我們成婚。”“師父會看到的。”白靈飛道:“你是他一生最得意疼愛的弟子,他肯定會在九泉下注視著你最重要的時刻,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守望你。”景言寬慰的收回了手。皇城冷清廖落,除他倆外再無一人。他們沒有帝皇大婚時的盛大慶典,甚至不能像一對普通的新人般,有親友長輩在場見證誓詞、道上恭賀。但景言依然挺直身軀,與白靈飛仰首同望一列列的牌位,神情莊重而肅穆,與他當天跪在廟里接過冠冕時別無二致。“祖宗在上,蒼天為證,景家子弟景言今迎白靈飛入門為妻,若然有幸,余生必當全力愛他、護他、寵他,付之深情,不離不棄。若無此大幸,便待黃泉再聚,即便不入輪回,也要執子之手,續今生未盡之約。”“……到時候,我們豈不是一對貨真價實的亡命鴛鴦﹖”景言白他一眼,無奈嘆氣:“你重點是不是放錯了﹖”白靈飛清一清嗓子,又瞥向景言,這才朗然道:“列祖列宗在上,天地日月作鑒,我白靈飛今與景言結為夫妻,此生榮辱與共,福禍相隨。”此情此境,景言在腦海里幻想過無數次,卻都沒有親耳聽他道來這般震撼。他頓了一頓,眼神又再轉柔,繼而開口:“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不與君絕。”他以一種平靜卻堅定的語調,對景言微笑許誓。他們今生的路注定鋪滿鮮血與烽火,而他凝著眸,在盡頭對他輕吟一曲。清晨時份,兩匹快馬不分軒輊馳離皇城。被集中到兩市和集賢巷的百萬人,都看到天街上帝帥并騎的身影。很多人心里皆想起那個膾炙南楚的傳奇。九州烽煙四起,曾經有兩位人物開創了另一個皇朝,而在皇朝的末日,有一對雙璧攜手扛起江山蒼生,於天色將明的一刻坦然同去、縱使心底明瞭永生不可同歸。塵土漫揚,激起那兩身黑袍和白衣。寶劍烈士,疾如風火,馬踏長歌。——在百姓眼內,這對帝帥的風華,竟比那些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