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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服軟吧。”藺湛重復了一遍,袖中的手緊了緊,“我不想殺你。” 百里先生,那個一直逼他喝藥的老人,已經自殺了。 鄭延齡靜了半晌,沙啞著嗓子道:“老臣還記得,殿下十二歲那年的一件事。” 藺湛面色微微一動。 他與鄭延齡相對而坐,上首自然是皇帝。他問藺湛:“國有佞臣,何如?” 少年幾乎毫不猶豫地答:“回父皇,自然是進賢退佞,除惡務盡。” 鄭延齡摸著胡須,滿意地點頭。皇帝大笑,狀似無意道:“老生常談,你自己怎么想的,跟朕說說。” 彼時崔皇后方得圣寵,崔見章仕途得意,已有扶搖直上之勢。 藺湛想了想,道:“重之用之。” 四字如重千斤,如雷霆落地。皇帝面上笑容立刻僵住,好半晌,他才笑了一聲,對鄭延齡道:“你教他的?” 鄭延齡大驚失色,伏地跪拜。 不知哪來的一陣風,將牢房的燈吹滅了,藺湛聽里面沒有動靜,想讓人再點一盞燈來,卻聽“砰”一聲,老人額頭流血,倒地不起。 “來人!”藺湛大驚:“叫御醫!” 雨水順著他面頰滑落,一道人影悄無聲息地落在他身后,“殿下,鄭相暫且無事,只是頭部受了傷。” “知道了。”藺湛緩緩吐出一口氣,“明日讓韓曠替他寫一封辭呈,讓他回老家養病去。” “是。”榮銓稍稍猶豫,“殿下,雨太大,為何不去檐下避雨?” 藺湛沒有回答,也沒有動一步。榮銓觀望半晌,斂首退了下去。 “雪好大。” 床榻上的婦人隔著輕若煙霧的帷帳往窗外看,炭火燒得殿內暖意洋洋,她開口說話,口中卻呼出瀕臨死亡的白氣。藺湛盤腿坐在地上,捏著筆抄書。 路過的奶娘覷見少年陰沉的臉色,給他案頭放了盤酪酥,捏成雪人形狀,玲瓏可愛。“殿下的字真漂亮……” 進賢退佞,除惡務盡……藺湛抄到第五百遍,忍無可忍地摔了筆,“不用你說!你滾!” 雪人兜頭蓋臉灑滿了墨水,奶娘輕嘆一口氣,又將盤子端走了。 “今日你父皇考校功課,你為何要那樣回答?”鄭皇后半倚在塌上,幽幽開口。手中一枝紅梅,殷紅飽滿,掩去了她一半病容。 少年指甲摳進案中,咬著唇不說話。 “你以為這樣,陛下便能廢了你舅舅的相位?”鄭皇后輕輕道:“最后受罰的還不是你自己?” 藺湛雙目通紅,豁然站起身,鞋子都沒穿便跑了出去。雪堆得很高,一腳踩下去,襪子全都濕透,冰冷刺骨。他不知跑到了何處,看到一抹穿海棠色披風的小身影蹲在地上,正專心致志地堆一個雪人。 又是她! 藺湛揉了一團雪,狠狠往前一扔。 “啪”一聲把雪人頭打掉了,濺了那小女孩一臉。 她嚎啕大哭起來,很快就有侍女匆匆趕來。 “jiejie,有人扔我……雪人壞了……” 那侍女身子高,一眼看到樹叢后的藺湛,半個字都不敢說,一面安慰一面將其抱走。 藺湛心中難平,朝著樹踹了一腳,一團雪砸中他的腦袋。他心中忽地靜下來,靠著樹干坐下。 如果父皇來找他,他以后會更加努力討父皇歡心。如果母后來找他,他以后便乖乖聽母后的話。 誰都沒有出現,鄭皇后沒有熬過那個冬天。 紅梅早就凋謝了,只剩下幾片枯萎的花瓣。藺湛低著頭,因發著高燒,聲音低啞,“所以,我父親到底是誰?” 瞞了六年多,講出來,對誰都是解脫。 “我不知道。” 鄭皇后的目光穿透金線紅底的百子帳,盯著黑漆漆的屋頂。她眼角緩緩滑落一滴淚,“母后把什么都教給你了,你以后,一個人,小心地、一定要小心地活著。” 藺湛重復七年前的舉動,靠著樹干坐下。 夜幕降臨,風雪呼嘯。 黑夜魆魆,大雨滂沱。 “雨好大……”少女的聲音穿透重重雨幕,“綠鴛,把傘撐高一些……” 鮮亮的綠綢傘刮過樹梢,抖下一串串雨珠,噼里啪啦打在傘面上。薛棠抬起眼,看到樹下的人影。 “殿下,你怎么在外面?!” 第四十五章 “你們怎么能讓殿下站在外面淋雨?” 宜春閣一排侍女站得規規矩矩, 薛棠雙手叉腰, 正在教訓。 先前欲給藺湛送傘的那個侍女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藺湛坐在案上, 整個成了雨人, 雨水從他的發梢、臉頰和衣服上滴落,將地面淋濕了一大片。一件雪白的里衣突然蒙頭扔了過來, 藺湛微微錯愕,扒下衣服, 平視的目光落在少女襦裙前襟繡著的一朵金玉交章牡丹花。 “殿下也真是, ”她道:“為什么寧愿站在雨里也不進屋避雨呢?以前不是往這來得很勤嗎?” 藺湛無言以對,沉默地拿起衣服擦臉擦頭發。 “等等!”薛棠提高聲音,“那是給你換的!” 藺湛手一頓,看了眼手中的里衣, “這是女人的衣服……”還沒說完便被薛棠打斷, “那你以為我這里有男人的衣服?” “讓榮銓把我衣服拿來。”藺湛嘴里這么說,卻把那坨衣服在手里抓得更緊了些。 薛棠剛想說這里哪來的榮銓, 窗戶外面忽然傳來一聲“是”, 緊接著一陣樹枝抖動的“唰唰”聲, 她打開窗時,連人影都不見了。 他消失得迅速, 來得也很快。不過那之前, 藺湛已經打了好幾個噴嚏, 面色被凍得慘白,寧愿渾身裹著濕衣服也不愿屈尊穿女人的衣衫。 薛棠站在屏風一側, 背過身不去看他換衣服。外面已經很晚了,她揉了揉眼睛,有些困。 燈光將少女秾纖有致的身影映在屏風上,仿若一幅婀娜多姿的美人圖。藺湛系著褻衣的系帶,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你不是想見你哥哥嗎?不回去住,為何還要回宮?” 薛棠將下巴擱在案上,半闔著眼,“是你讓我回來的啊。” “我隨口一說,你愛住哪住哪。” “我陪哥哥用晚膳,所以回來晚了。”薛棠睡眼惺忪地說著:“哥哥讓我回滎陽老家……” 藺湛動作一頓,心仿佛被什么高高提了起來。 哪怕是先前鋌而走險的逼宮,也沒讓他這樣心神難寧。 “……可是滎陽老家已經沒有人了。”她道:“如果有人的話,我又怎么會住進宮里呢?我小時候,就是因為怕寂寞,我爹爹才帶我入宮,可是我入了宮,仍然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