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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青辭來說,那記憶太過久遠,他只清晰地知道他坐在太子身邊,案幾擱著一張需要調音的古琴,殿中最上方是批閱奏折的昭德帝。他們的身邊是精致的窗欞,大片大片明媚的陽光落進來,細碎的光點在閃耀著跳躍,淹沒了兩個人的輪廓。不一時,有華服女子走進門,人未至聲先進,只不過,她像是見了什么洪水猛獸,原本正對著昭德帝的話音戛然而止。青辭知道來人是惠瑾皇后,沒有抬頭,也知道對方正在用怎樣厭惡的目光看著他。惠瑾皇后靜了半晌,轉而繼續跟昭德帝說話,走動間攪亂了光影,裙裾上簇簇牡丹花在光線中有些模糊。她視若無睹地商量完季家的事務,臨走之際,聲音居高臨下地傳過來:“瞧著硯里沒有墨了,青辭為太子研墨吧。”話里明擺著把他將下人使喚,青辭沒有猶豫,答了聲是,動作不算快,手指從琴弦移向硯臺,過程中上方的昭德帝沒有阻止。正當這時,硯臺被另一只手輕輕松松地拿走了。青辭一怔,抬眼一看。謝臨澤并未抬頭,目光依然在試卷上不偏不倚,自個磨了墨,繼續寫卷子。等到惠瑾皇后走了,他才把視線跟青辭對上,彎著眼睛促狹一笑,伸手在琴弦上叮地一撥。那個笑容氤氳在陽光中顯得金燦燦,瞳孔通透清澈若琉璃珠,就連長長的睫毛上都泛著碎芒,面容仿佛披上薄霧輕紗。直到謝臨澤扭過頭,青辭仍然陷在怔忪中。他心里說不清是何滋味,甘愿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不由自主地喃喃:“阿澤……”然而吐出這兩個字之后,眼前的畫面轟然塌陷,光影再度飛速流轉,佛羅散發作的劇痛把他拖回現世,一切灰飛煙滅相隔天塹。他終于體會到了謝臨澤當時所承受的痛苦,卻絲毫沒有露出后悔之意,只在冰冷潮濕的地上,不知是對誰的諷刺,大笑得幾乎落下淚來。石室外,廊道的窗閣落入大片光線,謝臨澤還沒有走出一段距離,手腕被后方的人拉住,整個人隨著力道回身,落進許延溫暖的懷里。謝臨澤抬手抱住他,臉貼在他的肩膀上,“許延。”“嗯。”男人應聲,“他讓你想起以前的事了嗎?”謝臨澤緊緊蹙著眉,站在這里已經聽不見青辭的笑聲,可那些如影隨形的黑暗仿佛又卷土重來,如同深陷囹圄,只有許延的懷抱提醒著他一切已經過去了。許延清楚地知道青辭在他的心里就是一根刺,扳著他的肩膀和他對視,“告訴我,若是沒有龐清的緣故,你會殺了青辭嗎?”謝臨澤靜了下來,目光復雜,“我不會手下留情,青辭到今時亦是如此,我和他之間容不下任何余地。只不過,到了這一刻,我已經不想再去過問他的生死了。”“他做了那樣的惡行,每每面對你,卻用諸多借口掩飾,踩著你的軟肋得勝,你就不想親手殺了他嗎?”許延的話就像一把銳利的鋼刀,迎面而來,無處可避。謝臨澤的喉結艱澀地動了動,“曾經在太玄殿,無時無刻我不在想著殺了他,但是到了現在,我已經能掌控他的生死,卻一點都沒有這種念頭了……”他頓了頓,無奈地自嘲一笑,“我如今……只想忘了過去的事。”見到他這樣,許延的心臟泛起一陣疼痛,一股酸澀從胸腔里騰起,伸手把謝臨澤抱緊在懷里。曾經溫情美好早已被血淋淋的背叛消磨殆盡,前塵往事太過黑暗,不如拋個干凈。許延附在他耳邊說:“你說的對,臨澤,與青辭有牽連的那些事情早該忘了,等季函審訊出來,我來殺了青辭,他的尸骨和一切都會埋葬。”謝臨澤的眼睛里倒映著對方的輪廓,片刻點了點頭。“好了,走吧。”許延偏過臉,吻了一下對方的唇角。謝臨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情緒整理平靜,拍了一下許延的胳膊,“你不松開怎么走?”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許延直接把他打橫抱在懷里,謝臨澤驚愕地瞪大了眼,不自覺地勾住他的脖子,以免摔下去,“又沒磕著傷著走不了路,你做什么?”許延伸出手,把懷里男人的頭發揉亂,“不想松手。”許延不由分說地抱著他,繞過長廊,兩個人回到住處,謝臨澤往床上毛氈一躺,他今天在屠宰場耗光了所有的力氣,一會兒感覺渾身的骨頭都在發酸,忍不住泛起困意,揪著許延的袖袍,“我先睡了一會,等一個時辰喊我起來。”許延點了點頭,他坐在旁邊一動不動,看著他陷入沉睡中,眼睫隨著呼吸微微發顫的樣子。就這樣兩個時辰后,季函那邊傳來了消息。第98章危機青辭身上殘缺不全的佛羅散發作,并不像謝臨澤那般失去理智,蠱毒進入他的四肢百骸,如同巨力碾壓骨骸,刑訊審到一半,他便因為劇痛昏厥過去。到了晚上,謝臨澤許延和季函三人坐在庭院里喝酒,算是一場簡單的慶功宴。旁邊侍衛扣押著青辭,他的手腳都被鐵鏈銬著,渾身骯臟,侍衛按住他的肩膀,他只能跪在地上垂著頭,漆黑的長發散落鬢邊,看不清究竟還有沒有神智。“趁著赫連丞還沒有離開王城,明日一早你便啟程回大昭,穩定住朝堂的局勢,派穆河先去嶺北,我們暫且等不了龐清了。”謝臨澤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對季函叮囑道。院里流動著馥郁的酒香,樹枝上覆蓋著不化的白雪,季函點頭,“赫連丞讓運送糧草的車隊先行,軍隊也前去救援難民,他這會兒在交待王城事務,估計最遲明晚便會出發,安頓難民實是一大難事,不知多久才能回來,你們留在王城里要當心。”“這宮里都是赫連丞的人,不用擔心。”謝臨澤說,“你帶來的人馬都折損的差不多了吧?走之前問赫連丞要支衛隊護送。”計劃雖如此,但派去的侍衛回來傳話,說是赫連丞帶著車隊已經到王城門口了,從接近嶺北的谷峽走,順道帶上季函。幾人都沒有想到赫連丞走得這么快,不過跟著他回嶺北的確更為妥當,匆匆送走了季函。謝臨澤站在城墻上,看著一行車隊漸漸遠去,夜里寒風呼嘯,幾點寒星如銀砂綴在天際。他的身邊站著許延,雖然身處異國他鄉,但眼下的局勢從絕境走來,一切都慢慢地好轉起來,沉甸甸的心頭漸漸輕松。“巫醫說佛羅散差不多已經煉成了,最遲也不過三天,到時候我們就可以走了。”許延偏過頭看著他。謝臨澤在夜色里笑起來,“從北嬈一路南下回到離鎮,這個寒冬也該過去了。”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