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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帆見他言語輕佻,心中雖是厭煩,卻還是強笑著敷衍道:“怎敢勞煩凌公子?”說完抱了抱拳,又徑自往前走著。那凌匯目光灼灼盯著他的背影,待他走出十幾步外時忽揚聲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況只是義兄弟?我一向欣賞二公子,所以特意提醒你一聲,你好自為之罷。”顧帆聞言心中“咯噔”一跳,轉回頭時凌匯已掉頭走了。他立在原地呆呆站了一陣,待回過神來時衣衫已經濕透。他雖因凌匯的話感到有些不安,回到家后還是同往日一樣過去探望顧明樓。跨進門檻后他立即做出個歡喜的神情,朝顧明樓道:“有個天大的好消息!我今天早晨出門時碰見李家的陳伯,說是汝嘉高中狀元,不日將去通州赴任。再過一陣他會路過隱州,到時會停留一夜。”顧明樓低低“哦”了一聲,沉默了片刻,他轉頭看向窗外。墻邊的那叢杜鵑花已有了星星點點的花骨朵,嬌嫩的紅色在風中細細顫栗——再過幾日應該就會開了罷。(三十)又過了幾日,這日清晨顧明樓正坐在床上喝藥,忽聽見一聲門響,轉過頭去一看,竟是離家多日的大哥顧明禎。瞧他風塵仆仆,頭發衣衫猶帶露水,明顯是剛踏進家門不久。“三弟你看我把誰請來了!”顧明禎邊走邊道,面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意。緊跟其后,一個男子跨進門檻,長發垂肩,俊秀儒雅,一身素色粗布藍衫裹著停勻的身軀,別有一番清絕飄逸。看他年紀不過二十出頭模樣,一雙眸子卻是海納百川,深邃幽遠,全無半點少年人的浮躁熱切。顧明樓盯著那人瞧了片刻,驀地驚呼一聲:“拂塵大師!”在他十四歲那年,一名法號拂塵的年輕和尚來顧府化緣時,醫治好了他的心疾。七年歲月匆匆而過,忽又見救命恩人站在眼前,不禁有些驚喜。可瞅著拂塵的裝束,他又忍不住覺得詫異,那時他雖年少,卻也看出拂塵乃是頗有修行的高僧,怎么突然間蓄發還俗了?這么想著,不覺間脫口問了出來,拂塵聽后淡淡一笑,道:“修行既在紅塵里,又何必拘泥于一個身份?更何況我從來沒想過成仙成佛,之所以修行只為忘卻過去,但求寧靜無擾,安度此生。”說到尾句,唇角雖是依舊笑著,眼中卻閃過一絲苦澀無奈,不過旋即便釋然了。說話間他走到床邊坐下,注目看了顧明樓一眼后道:“七年不見,三公子已長大成人了。”顧明樓聽了這話甚是別扭,也許拂塵比他年長了十來歲,可七年光陰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如今看起來兩人竟是年紀相仿,此刻聽他用著長輩對晚輩的口吻對自己說這番話,總覺得有些不自在。這時顧明禎插言道:“煩勞閣下先為舍弟號脈,顧某出門多日,想先去拜見一下家母,去去就回。”拂塵點頭目送他出了門,之后便開始為顧明樓號脈,結束后他輕嘆一聲,起身走到書桌邊,開始寫藥方。顧明樓見他不發一言,猜是無藥可治,不知為何,竟然不覺得如何難過。寫好方子后拂塵走回床邊,將藥方遞給他看。俗話說久病成醫,顧明樓多少懂點藥理,見上面全是些平心養氣的尋常藥物,先是一愣,旋即暗忖道:他這張方子大概是叫我聽天由命的意思了。拂塵看出他心中所思,忙解釋道:“三公子莫要誤解,其實你的病本身并非那么嚴重,調理一下即可。”見對方面上露出迷惑驚訝之色,又補充道:“不嚴重并不代表沒有性命之憂。所謂心病還需心藥治,三公子因心思郁結,才導致舊疾復發,想要痊愈,須得解開心結方可。”見顧明樓眼中瞬間波瀾起伏,顯是諸多掙扎,拂塵柔聲道:“三公子可愿將心中難解之事告知于我?興許我能為你稍解愁煩。”顧明樓抬起頭,見他青郁郁的眉毛下,一雙秀目清若潭水,其中俱是關切之色,不覺心中一動。躊躇半晌,終于道:“我的確有些難解之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夜里醒來,仿佛一腳踏空,陷在一個無底深洞里,一直往下墜落,心里頭空蕩蕩的,不知想要什么,可是總是心痛,難忍的心痛,象是馬上要斷氣一般——又恨不得立即斷氣……”他喘了口氣,低下頭,伸出手按緊前額,似是恨不得把里面的東西揪出來看個清楚。隔了好一陣,才重新抬頭道:“小的時候,我很喜歡一只蝴蝶風箏,可惜一直求之不得。有一天,那只風箏飛走了,我也打算將它忘記。漸漸地,我很少再想到它,我以為自己已經放下,甚至以為也許……”拂塵靜靜接口道:“甚至以為也許已經喜歡上了別的東西,是么?”見顧明樓面露驚訝之色,他微微一笑,道:“這是人之常情,稍加推想便知。”又道:“看三公子不似是喜歡鉆牛角尖的人,該不會為了移情覺得困擾罷?”顧明樓茫然搖了搖頭,道:“我并不是那么執著的人。之所以覺得困擾,其實與我最近做的一個夢有關……數月前一夜,我又夢見了那只風箏。在我的夢里,當它飛走時,我依舊覺得很心痛……相反對于另外一件東西,失去后雖是痛心若狂,卻從來都沒有夢見過——難道說,其實我喜歡的還是那只風箏?”拂塵思索了片刻,道:“非也,事實恰恰相反,這正說明你已經放下了那只風箏。”這個回答令顧明樓很是驚愕,于是道:“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又有話說‘夢是心頭想’——難道不是因為思念才夢見么?”拂塵道:“那只是常人的誤解,我對催眠術稍有涉獵,而催眠與做夢又略有共通之處。在許多時候,夢見的都是你心底最深處、那些已被漸漸遺忘的東西,你夢見了那只風箏,這說明你已經差不多忘記它了。”顧明樓大為震動,一時間心頭百味交集,竟不知是喜是悲。隔了許久,才喃喃嘆道:“原來如此……”這時忽又想起一點,于是又問他:“在那個夢里,除了那只風箏,還有只綠蝴蝶。風箏飛走后我正覺得傷心,那只蝴蝶過來停在了我的手心,然后夢就醒了。這可有什么寓意?”拂塵沉默了一陣,最后嘆了口氣,道:“那只蝴蝶也許才是你如今真正想要得到的東西罷。”如今真正想要得到的……綠蝴蝶……顧明樓漸漸白了臉——難道竟是這樣?他惶然將臉轉向床里,顫抖著手打開那只木盒子,碧玉小人支離破碎地躺在里面,用沒有五官的臉木然對著他。他的背后,是窗戶外紅彤彤的杜鵑花,風吹過的時候,花瓣飄飄灑灑落了一地——嬌艷明媚不過是須臾之間。顧明禎見過母親后正欲去顧明樓住處,這時留意到顧帆從月洞門外經過。他忙叫喚了一聲,隨即疾步走了過去。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