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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個鄉鎮婦女,沒什么文化,隨便翻到一頁,感覺這個字好看,讀起來也好聽,就給我起了。這世上大概確實有冥冥中天注定這種東西,一個字就判定我性格,想改也改不了,活生生的一只刺猬。好在當刺猬也沒什么不好,至少還有河豚吃。-我一下午什么都沒吃,就躺著聊天等著這頓河豚。做河豚的師傅據說是大阪請來的,中年人,刺身做得薄如蟬翼,還很熱情地教我們吃河豚的順序,雖然語言不通也很和善,講不定我跟他打探機密他也會教。可惜我光顧著吃了,腦中只有一個字:鮮。到河豚湯泡飯時我才有閑暇跟紀容澤開玩笑:“紀先生,要是這河豚有毒,我們今晚就雙雙赴難了。”紀容澤吃多了好東西,不管吃什么都是漫不經心的,聽到我這話,笑著看了一眼正在做河豚肝的師傅:“要是藤村先生能聽懂中文,估計會生氣的。”“不會的,我跟你打賭。”我看見那日本師傅剛好抬起頭來看我們交談,雖然留了胡子,笑起來還是很和善,故意逗他,指了指紀容澤和自己,又指了指河豚,手掌在喉嚨上一劃,做了個翻白眼中毒的表情。日本師傅連連擺手,指著他的證書給我們看。紀容澤大概沒見過我這么幼稚一定要在言語上占上風的人,無奈地看著我笑了。吃完飯,喝了點清酒。紀容澤十分禮貌,留我住宿,我性格從來惡劣,對這種雙方都走個過場的禮貌對話不感冒,有時候心情差點,還常做讓別人接不下話的那個人,比如在律假惺惺地說著“林睢你的歌真好,比我的好多了……”的時候,平靜地接了一句“我也這么覺得。”。當時葉霄也在,尹奚有時候太忙,就讓他管我。一直以為他作為“上級”,會約束一下我,結果他的反應是大笑并且鼓掌,興奮地拉過我,把我頭發揉成鳥窩。這次對紀容澤也不例外。他說了句:“今晚在這休息吧?”我很耐心地回了句:“不用了,我自己開車回去。”然后他又禮貌性地說了一句:“那我送你出去吧。”我說:“好啊。”看著紀容澤這樣八風不動的人露出驚訝神色,向來是人生快事之一。于是他真的搖著輪椅把我送到門口,在門檻處停了下來。經此一役,他多少對我有點改觀,我很早就知道,不要當好人,而要當讓人畏懼的那個人,人性就是這點賤,再好的人,如果沒有一點危險性,那就不值得尊敬。巷子里很黑,只有院子門口兩個燈籠的光,我發現紀容澤不但不喜歡出門,也不喜歡身邊有太多人,他家里的傭人都跟隱形人一樣。越優秀的人,狼狽的時候越不喜歡被人看見。而對于紀容澤這種骨子里極度高傲的人來說,余生要坐在輪椅上這件事,本來就是大寫的狼狽。再好看的皮囊,高貴的身世,對他毫無作用,反而襯托出命運的無常。所以他才會選擇這種在鬧市中隱居的生活。我看人向來很準,只是不夠寬容,也沒同情心。好在紀容澤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心。朦朧燈光下,他的輪椅隱在黑暗里,只剩一個消瘦身影,看起來和任何一個坐在椅子上的人并無不同。我猜他并沒有感情生活,他這么驕傲的人,絕不會把身體上的殘缺袒露在任何人面前,尤其是他喜歡的人面前。鏡片上的光像湖水,他的睫毛在燈光下像飛蛾的翅膀,毛茸茸的,顏色很溫柔。他說:“林先生急著回去嗎?”“還好。”我不想讓他察覺到我的心軟。“不介意的話,陪我走走吧。聽說前院的花都開了,很好看。”我自己都很驚訝,因為我極其自然地扶上了輪椅,開始推著他走。院子周圍的回廊很黑,廊下擺著大盆的龍爪菊,一絲絲金黃花瓣在黑暗中綻放,也有深紫色,黑得像墨,所有的臺階處都被改成了斜坡,自然是為了照顧他。衣錦夜行,暗中賞花,我這種奇怪的人,自然會陪別人做奇怪的事,包括兩人在黑暗中逛完整個前院,卻不說一句話。長廊繞到假山背后,那里大概是淺色的假山石反射了燈光的緣故,特別亮,假山上種的大概是蘭花,狹長葉片一直墨汁淋漓地披下來,開了淺紅色和米色的花,空氣中暗香浮動。“我以前,在這里種了一棵竹子。”紀容澤忽然指著廊下道:“林先生,幫我看看它還活著嗎?”我蹲下去替他仔細地看,但是廊下還是只有一片枯草,連個竹子根都沒了。“可能死了。”我拙劣地安慰他:“其實再種也可以的。”我并沒有站起來,紀容澤坐著輪椅,我常年比他高,現在矮他幾分鐘也沒什么。“林先生。”紀容澤忽然叫我:“你看魏晉嗎?”我遲疑一下,還是決定簡短一點,道:“吾從嵇康。”紀容澤笑起來,這笑聲有點涼:“我也從嵇康。”我半蹲在地上,轉過頭來看紀容澤,只覺得下頷一涼,紀容澤竟然輕描淡寫地勾住了我下巴,把我的臉扳了過來,他的姿態平靜得像在逗一只貓。如果不是看他坐著輪椅,我大概會把他整個人都掀翻在這里。好在紀容澤也對我沒什么意思,只是平靜地端詳了我一下,然后就松開了手。“伸手。”“啊?”我實在弄不清楚他到底想干嘛,剛伸出手,他就把手掌覆了上來,我的掌心一涼,他竟然在我手里放了一張金屬卡片。“別亂想。”他勾著唇角笑道:“容輔讓我給你的,我猜是國貿那套房子的門卡。”我沒想到紀容澤這仙風道骨的樣子,竟然還會做這種王婆的活計。“他死了?門卡都讓你來送。”“他回家了。”紀容澤不以為忤地朝我笑:“大概半個月左右回來,你等得不耐煩的話,可以試試深夜打他電話,說不定有驚喜。”媽的,老子真是看走眼,什么仙風道骨,紀容澤壓根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知道了!”我懶得跟他啰嗦,直接站起來往外走,其實把門卡摔在他面前比較有震撼力,不過我保不準我深夜后悔了會自己翻墻進來撿回去,那樣就太丟臉了。“對了,還有一件事。”紀容澤又叫住我。“說!”他坐在黑暗中,笑瞇瞇看著我,明明是和我一樣不好惹的人,這樣看起來竟然還有幾分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