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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已經病了很多年,我們都知道這一天會來到。”他坐在臥室的單人床上,行李箱沒有打開,隨意地靠在腿邊。他的視線掃過房間里的陳設,輕聲笑了一下:“莊園里面倒是和以前不一樣了,我在這里的時候家具還是老式的。”“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尼克附和著他,“海神的情況也變了很多。”“我在這里時,他還只能待在泳池。”費倫這樣說著,揚起頭,看向尼克,“我可以現在去見他嗎?”“當然。”歐申納斯的新住處距離岸邊有些遠,不再需要人類幫助練習發音后,他也不會總在海岸邊活動。尼克調用了汽艇,載著費倫到達河口附近。他們停下發動機,用揚聲器呼喚歐申納斯的名字,沒過多久,水面下出現了人魚銀白的身影。歐申納斯在貼近船身的位置浮上海面,灰綠色的眼睛輕易鎖定了尼克身旁的人。“嗨,歐申納斯,”費倫向他揮手,“好久不見。”歐申納斯眼中的疑惑和驚訝因此變成了親切和熟悉。他側了側頭,向著費倫微笑起來。“你的樣子變了。”他這樣唱著,“不過我記得你的聲音。”“你能唱歌了。”費倫感慨地長嘆著,隨后嘆息又變成了笑聲,“還記得我的名字嗎?”歐申納斯哼了幾個音,很快找到了正確的音調:“德爾斐?小德爾斐?”德爾斐,這是費倫在海神島工作時使用的名字,也是老奧納西斯先生的名字。從海神口中聽到這個名字,費倫的心情究竟是怎樣的,尼克無從判斷。有那么一刻,尼克覺得自己在費倫的眼中看到了水光,但在能夠確認之前,費倫就哈哈大笑起來。“你恢復得比我想象的更好。”笑過之后,費倫似乎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他撐著船舷,把上半身努力探向海面,神情溫柔:“能聽到你叫我的名字,真是太好了。”歐申納斯發現了他的情緒變化,視線也因此移向尼克。海神眼中問詢意味很明確,尼克輕輕搖頭,保持了沉默。費倫和歐申納斯的互動不是尼克能夠參與的,至少這一次不是。海神島接到的通知是費倫會在這里待上三天,他也確實只待了三天。三天里,費倫每天都會去和歐申納斯見面,他們聊起過很多過去的事,也聊了很多現在的事。然而直到離開那天,他也沒有向歐申納斯提起奧納西斯先生。第46章離島的時間是在中午,但費倫那天起得相當早。尼克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待在放映室里,關著燈,屏幕上的錄像已經快播完了。錄像里的聲音在報出歐申納斯的各項指標,尼克以此辨認出了錄像的時間。“這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錄像了,是你在的時候嗎?”尼克關上門,在費倫身邊的椅子上坐下。費倫側過臉,在微弱的光亮中對尼克笑了笑。“這是我剛來到海神島的時候。”他說,“那時候大家正在爭論該不該讓海神回到海里。如果他們能知道海神現在的生活狀況,一定會很高興。”“歐申納斯這幾年恢復得很快,蒂姆幫了不少忙。”尼克沒有說得太細,近期的資料費倫已經都查看過了。錄像播完了,費倫退出了錄像帶,換了一盤新的。在等待畫面出現的時候,尼克問出了島上研究員們都想問的問題:“你不告訴海神嗎——我是說,奧納西斯先生的事……”費倫沒有回答。錄像的聲音填補了放映室的安靜。還不能發聲的歐申納斯在屏幕中打著手勢,他在向岸邊的研究員道謝,因為對方清理了泳池。“歐申納斯會想知道的。”尼克看著屏幕,并跟著當年的研究員一起笑起來。費倫也在笑,笑過之后,尼克聽到他說:“外祖父不想讓他知道。”“外祖父一直認為海神受傷是他的錯,是因為他的請求,海神才在那片海岸停留了太久。”費倫嘆了口氣,語氣顯得無奈,“他一直關注海神,卻不敢來見他——我在這里工作時,他也不允許我透露我們的關系。”“歐申納斯不知道你們的關系?”尼克有些意外。“或許吧。”費倫不置可否,表情卻像惡作劇成功了一樣輕快起來,“如果島上沒有其他研究員也叫德爾斐的話。”尼克聽懂了他的意思,當年的費倫一定沒有好好遵守外祖父的要求。他們就這樣在放映室里又消磨了一些時間,然后趕在午餐前去河口和歐申納斯道了別。道別的時候蒂姆也在附近,蒂姆沒有靠近汽艇,只是遠遠注意著這里的動靜。道別和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樣普通,費倫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奧納西斯先生的消息。送別午餐之后,尼克和同事們把費倫送到了碼頭。“希望以后還有機會見面。”尼克送上了自己的告別詞。費倫把行李箱換到了左側,空出右手和他握手。“會有機會的。”費倫說,“我是不是忘了說——這座島現在是在我的名下?”“……”尼克忍住了抽回手的沖動,向面前的人微笑,“你沒說過。”費倫哈哈笑著松開手:“開個玩笑。”他用那種愉快的表情再次和送行的人道別,然后轉身登船。而在他剛踏上登船梯的時候,海面傳來了歌聲——歐申納斯的歌聲。那是一首尼克從未聽過的歌,它和歐申納斯曾經唱起過的所有旋律都不相同。海神對發聲的控制力在這首歌里完美地體現了出來,然而聆聽它的人并沒有余裕在意那些。從第一個長音開始,歐申納斯唱出每一個音節都被無限拖長,低柔的轉音應和著風和海浪,在平緩的起伏之后模糊成輕緩的嘆音。那些悠遠的哼唱似乎毫無意義,單音的拉長破壞了每一個組合的可能,然而它們聽起來是和諧的,甚至比人類已知的每一段人魚的歌唱更加和諧。那不是語言,但比語言蘊含更多。低音穩定著旋律,也壓抑著情感。在某個低音消融之后,起始的音節再次出現,然后是第二個音,第三個音。哼唱在這里閉合成一個圈,循環往復,永無止境。那似乎是某種挽留。就像挽留極夜前最后的黃昏,就像挽留即將凋零的花。克制的、無奈的、悲傷的,一遍遍懇求的,卻挽留不住的——一首送亡的歌。“啊……”尼克想要發聲,但聲音堵在了那里。“歐申納斯知道了。”他想。并沒有意外感,也沒有感覺疑惑的地方,海神總是細心而敏銳的,如果他發現了兩個德爾斐的關聯,他也會發現費倫泄露的情緒。尼克看向登船梯:費倫怔愣在那里,提著行李箱的手輕輕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