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或淺的橙色和紅色隨著水流的呼吸而起伏。粉色或白色的半透明海葵趴伏在在珊瑚中，擁有羽狀腕足的海百合也依附在珊瑚旁。

無數(shù)生命在珊瑚的庇護下探頭探腦，又在蒂姆從珊瑚樹上沖下來時，膽怯地縮了回去。許多品種都是其他海域所沒有的，其中一些甚至還沒有命名，深海環(huán)境讓它們長得怪模怪樣，但蒂姆看起來并不嫌棄它們。

俯沖下來的人魚在撞上一株紅軟珊瑚前靈巧地翻身停下。水流沖散了珊瑚里的藏匿者，連海百合也蜷起了腕足。

蒂姆沒有理睬逃走的小魚，他伸出手，輕輕撫過搖擺的珊瑚。

然后，他笑了起來。

第25章

欣喜、愉悅，還有種猛然間明白了什么的興奮——激烈的情緒讓蒂姆的笑容燦爛無比，歡欣鼓舞的人魚甚至比提供照明的潛水器更像一個發(fā)光體。

晶瑩的珊瑚和歡笑的人魚，這樣的畫面足以讓看到它的人沉醉。

畫面的主角卻不給人類太多沉迷的時間。蒂姆又開始游動，尾部靈活的動作讓他飛快地穿梭于珊瑚森林。魚尾的鱗片反射出星星點點的光，那些光點在屏幕上飄忽不定，毫無規(guī)律可循的運動軌跡充分說明著一件事：蒂姆很開心，開心極了。

開心的蒂姆在一次突兀的擰身后折返回機器人面前，他的嘴邊還帶著笑意，態(tài)度也比以往面對人類時溫和了許多。他在正對自己的攝像機上輕叩了兩下，然后收回手，幅度不大地擺了擺。

“他在干什么？”蹲守在計算機前的尼克一頭霧水，在他身后圍觀的同事也發(fā)出了疑惑的聲響。

而在大家彼此詢問的這點時間里，蒂姆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朝向斜上方的某個方向，用力拍打了尾鰭。

人魚躥了出去，鏡頭里只剩下被水流推搡得東倒西歪的軟珊瑚和海葵。

同事匆忙調(diào)整機器人的位置，但蒂姆游得太快，能見范圍內(nèi)已經(jīng)沒有了人魚的蹤跡。

“他去哪兒了？到前面去了嗎？”尼克試圖從傳回的畫面中發(fā)現(xiàn)點什么，但有限的視野和更加有限的能見度讓他不得不放棄。

局面有些尷尬：在一千多米深的水下，約好一起看珊瑚的人魚拋棄了他的隊友。

以人魚的尋路能力，沒有人擔(dān)心蒂姆會迷路。只是在確認了蒂姆真的脫離之后，大家都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了。

返航？或是繼續(xù)對珊瑚群進行探索？

cao作水下機器人的同事檢查了剩余的電量：“還能運行三個小時。”

尼克嘆了口氣：“既然已經(jīng)來了，搜集點樣本帶回去吧……反正我們也不知道蒂姆去哪兒了。向前探索，說不定還能再遇到他。”

在和留守島上的同事聯(lián)系過之后，海底探險繼續(xù)進行。拍攝和取樣很順利，尼克他們還發(fā)現(xiàn)了一種疑似新品種的小型烏賊。本次探險收獲可觀，可惜頗豐的收獲也沒能讓大家完全振作起來。

略顯低迷的情緒籠罩著科考船，直到海神島傳來消息說發(fā)現(xiàn)了蒂姆，船上的氣氛才終于恢復(fù)。

“蒂姆回到島的附近了，不過不在拍攝范圍內(nèi)。他的移動軌跡和速度都不規(guī)律，看起來沒有明確的目的地。”留守的同事顯然被蒂姆搞糊涂了，敘述時帶著疑問的腔調(diào)，“他剛才追蹤了魚群，但沒有捕獵，也沒有去和海神碰頭的趨向——之前在珊瑚區(qū)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什么事都沒發(fā)生。”尼克告訴對方，“繼續(xù)留意蒂姆的動向吧，我們回收完潛水器就回去。”

回收水下機器人耗費了些時間，參與海底探險的人員回到島上已經(jīng)是兩個小時之后的事了——而直到這個時候，蒂姆還在海神島周邊游蕩。

長時間的游蕩應(yīng)該不是閑逛那么簡單。借助聲吶，研究員們整理出了他游過的路線，不得不說，那些亂糟糟又隨性至極的線路讓大家頭疼極了，除了“蒂姆在以海神島為中心游動”之外幾乎得不出任何有說服力的結(jié)論。

“蒂姆到底在干什么？”每個人都想知道答案。

被高高吊起的好奇心又一次將控制室變得吵吵嚷嚷。尼克聽見一個總是主意很多的姑娘在嘗試讓好友接受她的觀點。

“我覺得迪迪是在探索領(lǐng)海。”年輕的女性研究員這樣判斷著，“他不是想要留在這里嗎？去探索海域是十分正常的事。”

被她抓著的那位想法似乎和她有出入，但還沒能進行反駁，對方就熱情地繼續(xù)了下去：“看看迪迪去的那些地方——很多都是在海神的活動范圍之外不是嗎？迪迪之前一直和海神生活在有限的水域內(nèi)，對于這片海域的其他地方并沒有足夠的認知。如果他是想成為這里的主人，現(xiàn)在的行為就可以解釋了，不是嗎？”

嘈雜干擾了尼克的旁聽，他沒能聽清接下來的內(nèi)容，不過，不管這位同事的好友最后是否接受她的觀點，尼克覺得，自己已經(jīng)被說服了。

在打消帶走歐申納斯的念頭之前，蒂姆并沒有對這片水域流露過特別的情感——雖然小時候的他確實說過想待在海神島的話，但比起這里的海，他的重點明顯是落在歐申納斯的身上。而之后“洄游”的那幾年，蒂姆也總是把溫暖的水域作為行程的另一端。

他沒有考慮過北極圈附近的寒冷海域，在和歐申納斯一起生活時，也沒有獨自探索過海神不能到達的地方。

他在這里生活、生長，但他并不了解這是怎樣的一片海。

或許是莫名其妙，或許是靈光一閃，尼克突然想起先前在深海珊瑚帶時蒂姆露出的那個笑。

蒂姆是想到了什么嗎？他是否也意識到了自己對這片海域認識的空缺？

尼克不敢確定，但這個思路很美妙，在正確答案展露之前，尼克不介意順著它繼續(xù)暢想。

人類的爭論繼續(xù)，蒂姆的環(huán)島旅行也沒有停下的意思。他在途中遇到了幾波魚群，并對其中的一兩個發(fā)動了攻擊。食物是充足的，蒂姆擁有的捕獵技巧也不會讓狩獵落空——只要他愿意，他的餐桌可以從海神島一直鋪設(shè)到遙遠的大陸海岸線。

只要他愿意。

臨近傍晚時，蒂姆的移動終于有了明確的方向。他的身影重回到控制室的屏幕上，興奮和疲倦在他臉上糅合出一種柔軟的表情。

鏡頭中的背景研究員們已經(jīng)很熟悉了：它是歐申納斯在傍晚練習(xí)發(fā)音的區(qū)域，海藻和海帶讓海水在這里染上了些微綠色，沒有被海藻包裹住的巖縫里躲藏著銀白或深褐的海膽。

歐申納斯已經(jīng)在這里等了一會兒了，他找到了一只淡粉色的小水母，撥弄著水流不放它離開。簡單的游戲在蒂姆出現(xiàn)后停了下來，歐申納斯放過了那只水母，轉(zhuǎn)身迎接蒂姆。

他張開嘴，想要唱出什么。

但蒂姆在最后的距離突然加了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