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diào)度，北蒙援軍尚未趕到，如此阿史那符離應(yīng)當安穩(wěn)守城才對，為何夜襲營地，實在難以揣度。

此刻，葉紹卿也無暇多想，阿史那附離這支隊伍赫赫有名，他敢如此殺來，必然是胸有成竹。

“來了！”徐副將悄聲提醒。

北蒙人竟夜間也不照明，如鬼魅一般，潛在大雨中，迅疾而來。

“戰(zhàn)！”葉紹卿心中火起，全身熱血一蕩，竟是殺意陡盛。

他少時便是個野蠻沖動的，又生在武將世家，雖心思活絡(luò)，但總不稀得多用，葉靖亭總嘆他終歸會是一員莽將。安王之亂抽了這只幼虎的筋骨，葉紹卿再不似當年魯莽，此時他一吼，嘶啞高昂，確是葉家男兒鐵骨血性，卻不貿(mào)然出列，待兵士斗志燃起，方齊齊向敵軍迎上。

“葉大人跟緊！”徐副將深知得護葉紹卿周全。

葉紹卿馬術(shù)極佳，冷笑大吼，“你跟緊我才是！”

狼面軍到了眼前倏地分開，刺入大軍之中。

“攔住！”葉紹卿見分明有幾個游走在邊緣，不與大軍正面交鋒，似乎是想穿過去。

“當心！”徐副將將葉紹卿往下一壓，提劍抵擋。

那人見沒刺中，用突厥語喊了什么，也不停留，轉(zhuǎn)身往另一方向殺去。

葉紹卿爬起來，拔出玉綃，沖黑暗中高聲道，“阿史那附離！滾出來受死！”他那聲喚名是特地學(xué)了突厥語的，另并些罵人的話，也不管記得對不對，在后頭一起喊了出來。

沒等他穩(wěn)住馬，一人從側(cè)翼橫插過來，竟生生把徐副將的馬撞出去好大一段。

那人吹了一記口哨，瞬間便與葉紹卿貼肩，看清葉紹卿手上扳指，他立刻就笑了，“葉臨？果然大膽。”

葉紹卿反應(yīng)也快，調(diào)轉(zhuǎn)馬頭拉開距離，好讓手里的劍周轉(zhuǎn)出去。

阿史那附離松松躲過，雨水沿著他的面具落下，沾染他的薄唇，浸潤他囂張的笑容。

葉紹卿眼睛都憋紅了，沖上去就再刺。

阿史那附離刀也沒拔，躲了再躲，還能出言調(diào)笑，“聽說你以前也很能打，可惜了。”

葉紹卿聽得這一句，將劍忽地拋進另一只手里，轉(zhuǎn)動手腕便是又一劍。阿史那附離沒料到他左手也能出招，未曾留心，頸間瞬時便被劃上一道。玉綃細窄，傷口便會極深，阿史那附離到底過于常人，腰往后猛一壓，竟是在劍刃深入前躲開了。

若是葉紹卿能在劍中灌注內(nèi)力，抑或是阿史那附離躲得再遲些，這一劍必定抹喉斷脈。

他捂住脖頸，嘖了一聲。

“現(xiàn)今也不是太差。”葉紹卿一揮劍，將那血珠甩落下去，縱馬逼上。

后頭徐副將同時折返回來。

阿史那附離終于拔刀抵擋，與兩人分別過招，他手勁極大，葉紹卿手中玉綃差點脫手。

“今夜我興不在此，”阿史那附離一拉韁繩，往側(cè)邊躲去，“若有下次，好好切磋。”

“你別逃！”葉紹卿氣急，卻又有一人迎上來與徐副將交手。

“那你也攔得住我才行！”阿史那附離話間竟又是斬殺幾名士兵，越跑越遠。

葉紹卿想追，無奈被人絆住，只得回身御敵。

葉紹卿暗道不好，這阿史那附離無心戀戰(zhàn)，似是有作他想。穿過大軍，這后頭便是營地。

他想要宋景儀！

葉紹卿心一沉，腦中閃過數(shù)種推測，背上汗毛倒豎，竟是連劍也握不緊了。

這狼面軍果然了得，先將大軍陣型沖散，先攻火把，再斬兵士。他們能在夜中視物，身姿靈巧，下手狠辣。

葉紹卿失了武功，全憑著技巧硬撐，漸漸氣喘胸悶，連駕馬都吃力了。徐副將要護他，身上也多了好些傷。

葉紹卿身上快沒了知覺，只是強吊一口氣，牙齒咬得酸疼。雨聲如雷，兵器與人呼都聽不清明了，葉紹卿眼前的黑暗越發(fā)濃重，滿腔不甘憤懣。他少時便向往這戰(zhàn)場，殺敵衛(wèi)國，好不暢快。今日上陣，他要護的人只在身后數(shù)里，而他眼看要護不住了。即便七年前，他中箭嘔血，倒地之時，心中也無此刻這般狼狽。葉臨啊葉臨，你真當是無用至極！

“葉將軍！援軍！”那徐副將看向遠處驚喜交道。葉紹卿與他并肩殺敵，身虛至此也毫無退意，那份堅定無畏與葉銘修如出一轍，他無意間便叫錯了。

葉紹卿勉力望去，只見火光映天，大啟軍旗明晰入眼來。

是魏純。

葉紹卿來不及交接，拉馬回頭，立即向軍營沖去。

“宋將軍，用力！”軍醫(yī)按著宋景儀的肚腹，不停抹著他身下流出的絲絲血跡。

宋景儀斷骨的那只手被阿柒輕扶著，他半側(cè)身體，面色已不復(fù)蒼白，浮著病色的潮紅。

軍醫(yī)在喊什么，宋景儀其實已經(jīng)并未留心了。

葉紹卿去了多久？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腹中孩子已經(jīng)沒了響動，沉沉如鐵，隨著劇烈的陣痛慢慢下移著。宋景儀能察覺自己兩腿間的滑膩，他在流血，身子漸漸寒冷，冷得連磨人的產(chǎn)痛都不甚清楚了。

宋景儀心里頭全無多余念想了，這些痛楚，接下來的種種，似乎都沒了意思。

阿柒替他擦汗，見他眼里黯淡無光，酸楚道，“將軍，公子就要回來了。”

“宋將軍，得罪了！”軍醫(yī)見宋景儀分明無誕下孩子的勁頭，不再干耗，站起來壓腹。

“嗯……”宋景儀折起身子，輕不可聞地痛叫，最后只余喘息。

阿柒托住他后背，別過頭去。

干澀至極的推壓，宋景儀眼看著那隆起緩緩下落，孩子一點點經(jīng)過最深處，下身酸脹得越發(fā)兇狠，他知道就快了，閉起眼睛，最后一次挺起沉重的腰腹。

渾身裹血的嬰孩落在軍醫(yī)手里。

宋景儀在它出來的剎那意識就模糊了，好似是身體本能的逃避，他眼前只有猛地壓上來的黑暗。七年前，他最后一刻，還能瞧見葉紹卿的臉，而這一次，他只瞥見床頭搖晃的燭光。

營地大門處尸體橫陳，葉紹卿驅(qū)馬不停，一路往宋景儀營帳而去，途中士兵的尸體三兩倒在路上，火把燒了幾個營帳，火光映得天邊似是血紅一片。

葉紹卿幾乎是摔下馬去，踉蹌著奔入帳內(nèi)，幾個士兵倒在門邊，而軍醫(yī)伏在案上，血染透了衣料。

“阿柒！”葉紹卿嘶啞喚著，瞠目欲裂。

“……公子！”阿柒捂著肩上傷口，勉力從地上掙扎起來。

葉紹卿上前摁住她傷處，“怎么回事，宋景儀……”他轉(zhuǎn)頭往床上望去，死死定住不動了。

床上被褥未換，床角處暈開大片血漬，而上頭空空如也。也并不是空空如也。血漬旁，蓋著一塊巾帕，兩掌大小，底下些微隆起，星點血跡透出帕子來。

葉紹卿仿佛被抽去了魂，只一具空殼留在原地，呆望著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