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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可以甄別我,但是必須交槍,停止武斗。”造反派答應,要葉鴻生先繳械。兩派人都端起槍,等著對方先撒手。葉鴻生把手松開,槍交出去。造反派的眾人也解下槍,互相監視。得勝的人用槍指著葉鴻生的頭,把他推進牢里。為了證明自己對黨的忠誠,葉鴻生不能反抗,只能順從。在這一次“甄別”過程中,奪權的人要求葉鴻生交代關于軍區政委、司令,還有他自己的問題。葉鴻生不肯,他們把孫仲良也抓進來,要求孫仲良揭發葉鴻生的“罪行”。孫仲良心知此事無法善終,不肯攙和進去。一行人刑訊孫仲良未果,又回頭去揍葉鴻生。造反派說:“一個反|革命硬什么硬?看你硬到什么時候。”葉鴻生堅持道:“我是黨的戰士,聽黨的話。我沒有反黨,政委他們也沒有。”造反派按住他的頭:“你還不承認?你一貫反黨,還鼓動聯結政委他們一起!”葉鴻生咬定青山,不肯認罪。造反派要把他壓服,在他腿下加磚,再痛下殺手,活活壓斷他的腿。在劇烈疼痛中,葉鴻生冷汗不止,臥在血泊中,昏迷過去。等他睜開眼,恍然發現自己沒死,被一些同志搶救出來,送到軍區醫院。救治得不夠及時,葉鴻生的一條腿落下病根,留下輕微的殘疾。等他恢復一些,才知道是陳錚得到消息,專門從中央來地方一趟,救下他。陳錚到醫院看望葉鴻生,說:“你干嘛這么犟?非要被打死才好?”葉鴻生辯白道:“我沒有反黨!”陳錚感嘆說:“我知道你沒有。你唱什么反調?”葉鴻生一個勁地叫:“我沒有!”陳錚在中央任職,在權力斗爭的漩渦里。他一直走在形勢里,尚未倒下。陳錚勸告葉鴻生“思想要進步,不能原地踏步”。葉鴻生氣得倒回床上。陳錚勸他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葉鴻生長嘆一聲:“我是怕黨的青山毀掉!我自己有什么可惜?”陳錚安慰他,叫他先養著。葉鴻生說:“我一向覺悟不高,水平低。你在中央,你沒覺得不對勁?”陳錚沉默片刻,告訴他,自己也感到一些問題的處理不夠恰當,但是黨|員必須服從黨的決議,維護黨的利益。面對一些是非對錯,他選擇了忠誠。這個時候,陳錚還不知道,他自己很快就要倒臺,變成“黑標兵”,與他的批判對手在干校中團聚。葉鴻生嘆息一聲,百般滋味沉在心底。葉鴻生康復后,軍區黨委對他的思想問題進行決議。與會者認為,葉鴻生嚴重偏離正確路線,犯下的錯誤不可原諒,應當開除黨籍。這場會議,葉鴻生也參加了。為了將他開除出去,會議經過三次表決,直到他自己也舉起手,全票通過為止。葉鴻生不得不舉起手,因為新任政委告訴他,假如他再不表現出認罪覺悟,他永遠不要想再入黨,不能獲得黨組織的寬恕。剝奪他的黨籍以后,葉鴻生被驅逐到鄉下,接受勞動改造。他被流放到彭鄉。彭鄉這個邊遠的小鎮因為風景秀麗,糧食產量不高,山水崎嶇而成為改造干部的地方。葉鴻生想不到,他會以這種方式回到這個魂牽夢繞的地方。但是還有比他更不幸的人,孫仲良枉死在牢獄中,再也沒能出來。葉鴻生是陳錚的戰友,還是救命恩人,陳錚千方百計保他。陳錚與孫仲良沒有交情,不會花太多心思。等葉鴻生想法去救孫仲良的時候,孫仲良已經奄奄一息。孫仲良驟然離世,他的妻子已經同他離婚,劃清界限,留下一個男孩名叫孫衛國。葉鴻生收容這個孩子,把他托付給可靠的朋友,草草收拾一下,前往彭鄉。葉鴻生在秋天到達,黃葉落滿田埂,跟金黃的稻子一起點綴著鄉村。忙完秋收之后,有空閑下來,葉鴻生拖著疲憊的身體,坐下休息。跟他在一起的人很多,有各色知識分子、文藝工作者、中|共新舊干部,還有些異見人士。這群人也許是政敵,也許是朋友,或者又是政敵又是朋友,關系包羅萬象。大家前后腳進來,懷著五花八門的不滿與憂憤,用勞作改造自己。葉鴻生不愛說話,累了就坐在稻草旁邊,看鳥雀啄露水。他并不討厭勞動,只是很不喜歡壓抑的氛圍。葉鴻生撿起一片草葉,放在嘴唇上吹,吹一個簡單的調子。旁邊有個人聽見,湊過來,很歡喜的樣子。葉鴻生看他一眼,發現是個作家。在大陸,他的文章被當做毒草,已經被禁;而在臺灣,由于他涉嫌“通匪”,臺灣壓根沒有出版過他的作品。葉鴻生吹一會,停下來。作家眼巴巴地看著他,問:“你怎么不吹了?”葉鴻生說:“該走了。”他們站起來,在監視下,一起往回走。葉鴻生有時不老實,難免被嚴肅教育。一直到冬天,他才得到信任,被派去筑水庫。冬季的時候農活少。一場雪下過,農民準備休息,葉鴻生還在路上,把最后一批土磚運過去。葉鴻生在雪地里躇躇然前行。天地被白色籠罩,不再有焦點。他呵出白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道路不清,他偏離路徑,不小心翻車,跌倒在雪地里。雪層蓬松而柔軟,覆蓋在路面上,葉鴻生干脆躺著。白雪還在一片一片落下來,大的像羽毛,小的像絨紗。葉鴻生躺在雪地里,看著雪花,覺得很美麗。他不由自主想起阮君烈,他心愛的人。到這個時候,他還是無法消除內心的私欲,想到阮君烈可能會遭遇不幸,在雪地里推車,葉鴻生心痛得難以承受,連想一下都受不了……葉鴻生遮住眼睛,感覺到眼角一陣潮熱,又在寒冷中逐漸冷卻。還好阮君烈沒遇到這種事,被改造的是自己。葉鴻生默默想著,隨即又對自己產生厭棄,生發出另一種濃烈的悲戚感。也許這一輩子,他擠不進工人階級先鋒隊里,就好像他在國軍中死活升不上去一樣。不管他多努力,他都沒法走在潮頭上。沒有方式可以證明他的丹心,他實在是干不來打打砸砸那一套,也缺乏大鳴大放的精神頭。他們說的沒錯。葉鴻生茫然地想著。我的思想有問題,黨的事業不需要我這種人。在他有限的生命里,有兩個事物是他最難以割舍的,一個是阮君烈,是他最心愛的人,另一個就是黨的事業,他畢生追求的理想。他失去阮君烈,心靈好像死去一次;這一刻,他又喪失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