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笑道：“那多謝況將軍了, 我正好借來用。”說著要去接壺, 賀金傾卻搶先一步, 提壺在手。

    柳韻心頭也不回，朝自己廂房走去。賀金傾方才余光已經(jīng)掃過廚房，但見柳韻心始終未朝那個(gè)方向望去，便也不再多看，隨在她左側(cè), 同時(shí)抵達(dá)門前。

    可惜廂房門窄，每次只容一人進(jìn)出。

    柳韻心竟然不說陛下先請，自己先進(jìn)了屋，賀金傾跟在后面，因?yàn)榕聣貭C著她，隔著先距離，又只能默默盯著她的背。

    他剛?cè)胛荩团c準(zhǔn)備出去的柳韻致擦身而過。

    柳韻心讓meimei先出去。

    柳韻心盤膝坐于床.上，面前置了一張圓盤，正在擺弄上面的茶具。

    她手法嫻熟，很快擺好，面色平靜朝賀金傾道：“無桌無椅，還請殿下將就。”

    “無妨。”賀金傾提壺盤膝坐在她對面，柳韻心伸手要接壺，他卻本能不肯，“要什么時(shí)候用，告訴我，我來倒。”

    柳韻心笑道：“陛下不熟悉的，再則，說好了是我請陛下一盞茶。”

    賀金傾這才把壺交給她，仍不放心：“小心燙。”

    她先用開水澆了一遍茶壺，而后將茶葉用勺挑入，蓋上壺蓋，將開水放在床邊地上。

    靜靜地等待。

    賀金傾記得這好像叫醒茶，南人有時(shí)真是風(fēng)雅過頭了，“醒茶”，仿佛對待茶是一位朋友。

    醒完之后，柳韻心再將茶盞澆一遍，賀金傾目光隨著她的手勢移動，才發(fā)覺器皿都是有心挑過的，雖然都是些下品茶具，但她一定按照金陵原樣，盡力拼湊過。

    柳韻心繼續(xù)嫻熟動作，五六種工序，賀金傾只見她沏倒沏倒，心想這估計(jì)也是南人的做法，他不知道名稱，但在心里稱為“真急著喝一口茶會被渴死沏茶法”。

    賀金傾問道：“你這是南地的沏法？”

    “這是我父皇改進(jìn)的沏法。”柳韻心順口接道，皓腕如藕，抬起又落下，須臾補(bǔ)充，“比起通常沏法，更為繁復(fù)。”

    末帝甚至講究沏茶人要心形合一，當(dāng)然，觀茶人在沒飲到茶前，也絕對不能開口講話。

    許久的功夫，賀金傾終于接到柳韻心遞來的一盞。

    一大口下去，他幾乎飲了半盞，卻并不覺得有任何驚艷。

    好喝可能還是好喝吧？但茶不都是一樣味道？他喝不出個(gè)所以然，要他說什么茶最好喝？那可能仙茶玉露都比不上軍中的磚茶。據(jù)說這最早是下等值夜的北兵發(fā)明的，想提神卻沒錢，于是收了南人不要的劣茶，壓制成磚，想喝時(shí)敲一塊下來，行軍打仗捎帶方便。

    賀金傾還是尊重柳韻心，將剩下半盞飲完。

    柳韻心身側(cè)，去床.頭枕.上取了寶劍，雙手遞呈賀金傾：“陛下的劍。”

    賀金傾右手撫上劍鞘中段，指尖劃過古樸的紋路。柳韻心以為他會直接把劍抓走，哪知手法急快，她尚未看清，賀金傾就已抽劍出鞘，起勢對著她。

    冷刃寒光，如鏡照出賀金傾的半邊臉。

    柳韻心眼珠轉(zhuǎn)動，見劍鋒那方寸尖上，亦能照出一個(gè)破碎的她。

    賀金傾注視她：“你說……朕何時(shí)才能得解脫？”

    語氣緩慢且迷茫。

    她說請他品一盞茶，不多不少，剛好喝完了，柳韻心想著，身子稍微側(cè)一點(diǎn)偏一些，而后前傾，伸臂去抓劍柄，帶轉(zhuǎn)過來。這一切發(fā)生得自然而然，賀金傾只微微怔了一下，但看見柳韻心離得越來越近，臉與臉只在毫厘，唇也幾乎對著唇。

    他遲疑了手上的動作，以為她會像夢里一樣吻上來，再怎么也要有一分得償所愿。然而沒有，隨著柳韻心身往后靠，劍鋒被推向前捅進(jìn)了他的胸膛。

    他殺不了她，所以唯有她來殺他，解除掉上蒼強(qiáng)加給兩人的生死羈絆，他才可以得到解脫？

    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賀金傾是這么想的。

    直到……他再睜開眼。

    他正躺在寢殿的龍床上，蓋著被子，夜已深，殿內(nèi)無人，賀金傾猛地坐起，發(fā)現(xiàn)里衣完好，且四肢軀體并不覺疼。

    身體也是完好的？

    他望殿內(nèi)的擺設(shè)，好像與月初的某一日一模一樣。賀金傾心頭一涼，探手去摸，素有劍置枕畔的習(xí)慣，但現(xiàn)在床上都是空的。

    劍還沒還回來？

    賀金傾記得睜眼前，是沒有白光閃過的，此刻卻又覺得有，是自己記錯(cuò)了。

    難不成，柳韻心也殺不死他？

    又回到從前。

    他驟然哈哈大笑，笑聲抖著顫著上了房梁殿頂。數(shù)分悚然，殿外的熊公公聽得不禁一哆嗦，看向身邊的將軍馮炎。

    是馮將軍把昏迷的殿下抱入宮中的，自此便沒再出去過，忙前忙后的照料，直到今夜。

    熊公公覺得此刻也應(yīng)馮炎進(jìn)去看，但他被坑過一回，不敢同馮炎提建議了。

    馮炎與熊公公對視，而后推門入內(nèi)。

    疾步走到龍床前：“陛下。”

    賀金傾瞧見來人，聽著熟悉的聲音，整個(gè)人呆了半晌，而后緩道：“你、怎、么、在、宮、中？”

    “陛下被南朝余孽襲刺，已經(jīng)昏迷了兩日。”

    “南、朝、余、孽……”賀金傾一字一沉吟，“你說的是柳韻心？”

    “是，她意圖劍刺陛下，但天佑真龍，刺歪在右胸，淺及皮毛。陛下之所以昏迷，是因?yàn)榱嵭氖孪仍诓枥锵铝硕尽１菹禄杳栽诜績?nèi)，臣等皆不知，二柳氏逆賊出來，大搖大擺出門上街，還道是陛下的意思。因?yàn)楸菹孪惹坝羞^類似旨意，臣與況將軍便不敢詢，待發(fā)現(xiàn)不對勁，沖入屋內(nèi)見著陛下，再尋二賊時(shí)，已無蹤跡。不過臣已及時(shí)將此事報(bào)與刑部和大理寺，六部已通傳，已是天下緝拿二賊，相信不需要多少時(shí)日，便能擒拿歸案。”

    馮炎稟得不緊不慢，但每到一處停頓賀金傾想要開口追問時(shí)，馮炎卻都及時(shí)接上去。已至于話全讓他說了，賀金傾竟無問題再問。

    賀金傾胸口有些堵。

    “況將軍亦守在宮內(nèi)，兩日兩夜不曾合眼。”

    賀金傾聽到這句，慢慢提氣：“宣他進(jìn)來。朕已經(jīng)醒了，讓他不要憂心了。”

    不消一會，況云便跑著入殿，賀金傾把本來要問的問題，統(tǒng)統(tǒng)問了一遍況云。這個(gè)過程中馮炎至始至終未開口，賀金傾余光盯著，馮炎亦未用眼神手勢暗示況云。

    但況云竟答得與馮炎一模一樣。

    聽罷詳細(xì)，沉默片刻，賀金傾沉沉問道：“阿云，真是這樣嗎？”

    埋著頭的況云突然回憶起，當(dāng)柳韻心柳韻致出門的那一霎那，他曾隱隱覺得不對勁，想去房中詢問陛下，但馮炎用話語纏住了他。

    待到發(fā)現(xiàn)昏迷的陛下時(shí)，況云大驚失色，連連同馮炎叫囔：“完了，阿炎，我們沒有看住柳韻心，陛下要砍我們的腦袋了！”

    馮炎卻伸手緊緊抓住他